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和那两颗核桃,久久没有说话。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老柿树叶子的沙沙声。
“业啊……”
过了好半天,曹爷爷才幽幽地开口,声音干涩:“尹家自己造下的业,太大了……”
他抬起眼,目光里没有了平时的慈祥,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哀的东西。
“建观的钱,是三家凑的,是镇上老百姓省吃俭用捐的功德钱!他尹家掌着账本,却黑了心肠,拿去放印子钱,倒卖大烟土……那是要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啊!”
老人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手指微微发抖。
“可……可就算这样,也不至于……”
戴灵均想起牛建国和张大爷的话,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至于?”
曹爷爷打断他,眼神锐利起来:“你以为老天爷是瞎的吗?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喘了口气,语气又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森寒:
“而且……那火,邪性得很啊……”
“大火烧起来那天晚上,老曹家和老牛家的人都跑去救火。可那火,根本不是寻常的火!泼上去的水,哧啦一声就没了,火苗子窜得比房梁还高,是绿色的!冒着黑烟,臭不可闻!像是……像是烧的不是木头房子,是油,是肉!”
戴灵均听得后脖颈发凉。
曹爷爷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什么听见:“更邪门的是,那火,就围着尹家宅子烧,旁边邻居家的柴火垛都干着呢,一点没事!像是长了眼睛,认准了他尹家的人烧!西十九口,一个都没跑出来……除了那个钻狗洞的小长工。”
“后来清理火场,那景象……”
曹爷爷闭上眼,像是回忆起了极其可怕的画面,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好多人都吐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都烧焦了,粘在一块儿……造孽啊……”
戴灵均胃里一阵翻腾,仿佛也闻到了那混合着焦糊和恶臭的气味。
曹爷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看着戴灵均,一字一句地说:
“所以我说,尹家的业,太大。大到自己根本扛不住,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但是……”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声音也更低了:“那场火……烧得是旺,烧得是惨……可有些东西,火是烧不干净的。”
烧不干净?
戴灵均心脏猛地一缩:“什么东西烧不干净?”
曹爷爷却像是突然惊醒过来,猛地收住了话头,摆摆手,重新拿起核桃盘了起来,恢复了那副垂垂老矣的样子:“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干啥。总之啊,尹家的事,是个教训。人哪,得心存敬畏,不能啥钱都赚,啥事都做。”
他不再看戴灵均,明显是送客的意思。
戴灵均知道问不出更多了。
他站起身,脑子里嗡嗡作响。
业……大火……绿色的火苗……认人烧……烧不干净的东西……
曹爷爷的话,和牛建国的警告、张大爷的低语、图书馆的记载,还有学校地下那冰冷粘稠的怨气,全都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更加漆黑、更加不祥的绳索,勒得他喘不过气。
尹家的“业”,恐怕远不止贪墨功德款那么简单。
那场“天火”,也绝非普通的报应。
而那个“烧不干净”的东西……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镇西头学校的方向。
是不是还留在那片土地上,至今仍在散发着怨毒和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