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他低声开口,“潮期正常是二十八到三十一天一轮。但刚才的提前呼声,节律己经乱了。”
我皱眉:“乱,会怎样?”
“它可能在你以为才过去半轮的时候就回来,也可能根本不按节拍走。”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退潮夜出现呼声……上一次是五年前。那年,被选中的,没有人撑到下一轮。”
这话在屋子里压下去,像石子落进井水——看不见底。
说话间,他转身打开床底一个上了三重锁的木匣。木匣表面布满暗纹,抚之冰凉,像碰到埋在土里的矿石。里面分两层:一层按顺序嵌着鹅卵石大小的黑铁丸、一圈细铜环和三幅染了灰蓝墨色的薄纸符,另一层则独占着一块形状不规则的乳白色骨头。
灯光下,黑铁丸暗得近乎吞光,表面有细小的螺旋纹;铜环细而结实,似乎比平常的铜更沉;灰蓝符上用颜料画着古怪的折线,笔迹干涩,一看就不是寻常符纸;而那块骨头,纹理细致得不像是骨,更像被水流泡过千年却仍存着温度。
“黑铁丸,吸走靠近的低频脉动,让潮痕不那么容易被唤醒;铜环,戴脚踝上,防你在梦里被牵出去;这符,只能用一次——枕下压着,挡住潮心喂你的假记忆;”
他说到骨头时,略顿,“这是从潮兽身上取下的,骨里还留着它对潮心的排斥。可它活着时怎么死的……没人知道。”
韩雪接过铜环时,手腕的蓝丝忽然收缩,像遇到了天敌。我这才意识到,这些防御物在驱潮心的同时,也压抑了潮痕带来的某种“感应力”。
崔大力分配好物件:“今晚起,你们必须在这屋内合睡,床脚各放铁丸,脚戴铜环,枕下符。骨头放正中。”
他语气坚硬,“只要它们同时亮,你们,立刻喊我。”
深夜,空气像被缓慢拉长的布,时间流得黏滞。屋外的风声没有,远处犬吠被早早掐断。
我闭在被窝里,脚踝被铜环勒着,硬凉硬凉的存在感让人难以入睡。耳里,崔大力的敲刀声依旧:咚——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细的“滴”把我从半梦境拉了出来。
起初以为是屋檐结露滴水,可第二声“滴”清晰传来,我才猛然注意到:声源来自屋正中——那块骨头。
我撑起身,烛火映出它正渗出一层潮湿的光泽,亮面沿着纹理缓缓下流,每落到地板,就发出那极轻的一声。
几乎同一瞬间,韩雪的蓝丝猛然全亮,丝端如凝固的冰须,沿着她的手腕向臂上爬行,细得像透明发丝在肌肤下游走。
崔大力的反应极快,几步冲过去,一把擒住骨头——那触感似乎并不坚硬,他的手指下,骨头在轻微扭动,像握着一尾被网住的鱼。
“闭眼!”
他的吼声像在耳骨内炸开,我下意识照做,可即便如此,那种湿亮的光和低频的脉冲仍旧透过眼皮灌进脑子,与桨痕处的颤动完美重合。
每一次重合,都带来短暂的失控——我仿佛被拉进一条陌生的长廊,两侧是看不清的潮水形影,无数视线在水中闪动,送我向一个深处。
首到铜器坠地的巨响割裂了这一切,我才猛地吸回空气。
崔大力将骨头甩到地上,铁丸也被震得滚到墙角。片刻后,他才俯身捡起那骨头,脸色如刮了层石灰般苍白。
“它开始……眺望了。”
他没有解释,但我明白——那不是一般的“看见”,而是潮心在极远位置,通过我们的痕,伸来了一道能够穿过时间与距离的视线。
蓝丝与桨痕依旧在我皮下微微发热,像残留的注视烫着血液。
屋外无风,却传来轻轻的水声,似乎有什么在黑暗里流动、拐弯、逼近——而我们知道,镇上此刻并无任何河流。
我抬头,韩雪的眼底映着细碎的光,像镜中浮着看不见的水波。那一瞬,我确信我们都同时看见了某个画面——一条深不见底的水巷,尽头悬着一轮苍白的月,可它的形状,并不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