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光消散得很快,雾重新占满街道尽头,彷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空气里,那种人声与水声混合的“回——来——”还在极低地震着耳膜。
午后,寒河方向的风歪得厉害,吹得天色比早晨更脏。镇子的人更少了,剩下的不是关门避风,就是被冻结立的失魂人。
崔大力在门外嗅了嗅风,神情倏地紧绷:“裂口全开了。”
他让李砚跟着,一路穿过街口。
寒河桥在雾里若隐若现。走上去,脚下的石板被一层薄霜糊着,踩上去连鞋底的花纹都会被咬住。走到桥心时,李砚才看见——冰面下,有一个暗洞在缓慢呼吸,每一次呼吸,洞的边缘都会鼓起一圈轻微的流光。
那光,不再是单一的黄,也不是净蓝。它们像两股水,从水底涌上来时绞缠在一起,互相吞咬,发出几不可闻的咝咝声。
李砚屏住呼吸,视线往下探——
在那团光的正中心,有一个比雾更暗的影,浮着不动,形状正慢慢向人的轮廓转。
肩线、颈项、头,一点一点被光勾亮。那光的亮法很诡异,不是从外面照到身上,而是像骨头自里往外在发光。水流绕过他的身形,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冰寒,透过厚厚的冰向上涌。
李砚一瞬间觉得,那是父亲。
因为那影子抬起了头。
蓝光顺着他的眼窝涌上来,眼白被染成从未见过的深色——他第一次与李砚在平面、面对面的位置隔冰对望。那眼神像是在等待,也像在试探:
“你,肯下来吗?”
崔大力站在他身侧,一动未动。只听冰下传来的震动开始变得密集——低沉、绵长,像某种巨兽的胸腔正在鼓动,让冰面微微颤起波纹。
雾边,有另一股光,正一点点逼近桥心。
雾的边缘,那股正在逼近的光变得愈发锐利——它不是首线涌来,而是沿着水面下方的弧形轨迹缓缓逼近,像一条水蛇潜行,尾端拖着长长的丝光。
蓝色是它的骨,冰寒是它的鳞。
李砚的眼角被刺得一跳,那种蓝不是天色的冷,而像把整条河水的阴影都压成了一个颜色。
就在这股光滑入桥心的那一刻,冰下的父亲微微偏过脸。
那动作极慢,仿佛水的阻力比空气重百倍,可一旦看见那侧脸,李砚几乎没法移开眼——那是一种极熟悉的温和,连眉角的细纹都那么真切。
可就是这熟悉,让他心里泛起一种几近眩晕的恐惧:
——这温和,是用来卸下防的。
父亲的唇形开始动。
冰厚,却挡不住那个声音钻进耳廓的路径。
“下来。”
“我替你守。”
三个字与西个字之间隔着一口水声,像是心跳在水底被压缓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