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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 章 碎瓷温1(第2页)

易安往陶壶里续热水时,壶盖和壶身轻碰了下,发出“叮”的脆响。她指尖敲了敲吧台,“所以是从只碎杯子开始的?”

齐铭磊点头,把手里的碎瓷片轻轻放在吧台上。瓷片在灯光下泛着淡蓝的光,像浸在水里的月光。“后来我总在茶水间等她。她来得早,七点半就到了,端着那只粘好的杯子接水——她找巷尾修老物件的周师傅用金缮粘的,杯口的金缝在光下闪闪的,像谁描了道金边。”

“周师傅?”余娉忽然开口,从沙发上拿起那本笔记本翻了翻,翻到某页停住,页边用铅笔描了朵和瓷片上一样的茉莉,“是不是总戴顶蓝布帽的老太太?”

“是。”齐铭磊的指尖在瓷片边缘划了圈,“周师傅说‘碎瓷有魂,金缮是给魂搭座桥’。庄雨眠总把这话挂在嘴边,说她妈以前也这么说。”

易安拿起那块碎瓷片,对着吧台顶上的灯看了看,灯光透过瓷片,把半朵茉莉映在吧台上,淡蓝的影子轻轻晃。“周师傅还说过,”她把瓷片放回原处,陶杯里的茶汤又凉了些,“魂要是牵得紧,不用桥也能找着路。”

齐铭磊没接话。他想起庄雨眠粘好杯子那天,在茶水间举着杯子冲他笑:“你看,是不是比原来还好看?”阳光从她身后的窗照进来,落在她发顶,像撒了把金粉,她眼角的泪痣在光下亮闪闪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有泪痣?那时他真以为,碎了的东西,只要愿意补,总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就像他心里裂的那道缝,好像能被什么东西慢慢填上似的。

余娉把笔记本往吧台上推了推,推到他面前。翻开的那页除了茉莉,还写着行小字:“有些疤比原来的肉暖”。是用钢笔写的,字迹软乎乎的,像庄雨眠的笔迹。齐铭磊指尖蹭过那行字,忽然觉得指腹有点烫——上周从天台落下去时,攥着的就是这块瓷片,瓷片边缘硌进掌心,渗了点血,血和瓷片粘在一起,凉得像冰。可现在摸着,竟有点暖。

窗外的晚风裹着老巷的茉莉香飘进来,落在吧台上的碎瓷片上,瓷片轻轻晃了晃,像在点头。易安把陶杯往他面前又推了推:“接着说?”

齐铭磊拿起陶杯抿了口,茶汤在舌尖漫开时,苦里带点甜,像那天庄雨眠递给他的薄荷糖——凉过之后,留着点暖。他攥紧杯柄,指节发白:“后来……后来她开始往我工位上放东西。”

那糖纸边缘的茉莉纹被指尖捻得发皱时,齐铭磊忽然想起庄雨眠递糖时的样子。她指尖沾着点刚洗过杯子的湿意,递糖的动作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像怕被拒绝似的。他那时没敢多看,只把糖攥在掌心,首到薄荷的凉气从舌尖漫到心口,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递糖时,背包上的碎布蹭过他的手腕,软得像老巷里刚抽芽的茉莉枝。

“她总说薄荷糖能压惊。”齐铭磊把陶杯往嘴边凑了凑,茶汤的暖气糊在鼻尖上,带着点陈皮的甜香,“后来我抽屉里的药瓶旁,总摆着她送的茉莉糖。沈言看见过一次,笑我‘大老爷们还吃甜腻腻的糖’,他不知道……”他顿了顿,指腹蹭过吧台上的碎瓷片,瓷片凉得像块冰,“那些糖比药片暖。”

易安往陶壶里续了热水,水汽漫过她的指尖,在深灰针织开衫的袖口凝出小水珠。“沈言没看出来?”

“他心粗。”齐铭磊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设计院忙起来昏天暗地,他只知道我加班时不再躲消防通道了,却没发现我总往结构部的方向瞟——庄雨眠的工位靠窗,下午三点的阳光正好落在她桌上,能看见她捏着笔改图的影子,头发垂下来,挡着半张脸,像幅没画完的素描。”

余娉从沙发上探过身,把笔记本往他面前又推了推。翻到的那页画着扇窗,窗台上摆着只淡蓝杯子,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三点的光最软”。“你记挺清。”她的银镯子蹭过吧台边缘,发出细响。

“忘不掉。”齐铭磊的指尖落在笔记本的画痕上,顺着窗沿的线条慢慢划,“有次她改图改到走神,指尖蘸着墨水往杯子上点,点出好几颗小墨点,自己没发现,还举着杯子跟我笑‘你看这金缝亮不亮’。后来我总在下午三点去茶水间,假装接水,其实是想看看她桌上的杯子——墨点还在不在,菊花茶凉没凉。”

易安用茶针拨了拨陶壶里的陈皮,陈皮在水里翻了个身,甜香更浓了些。“她知道你在看她?”

“应该知道。”齐铭磊的喉结动了动,声音低了些,“有次我刚走到茶水间门口,就看见她往杯子里续热水,续得特别满,晃了晃,好像故意要让水沿着杯口的金缝往下淌似的。水落在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低头擦时,嘴角好像翘了翘——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老房子的门没关严,晚风顺着门缝往里钻,带着巷口便利店的关东煮香气,和屋里的普洱香撞在一起,倒也不呛人。齐铭磊忽然想起那天送庄雨眠到巷口时,她指着老巷深处说“我妈以前总在这儿晒茉莉干花”,风里飘着的香,跟现在屋里的香有点像,又不太像——老巷的香里,混着旧木头和阳光的味。

“她妈留的那台陶窑,”余娉忽然开口,翻笔记本的手停在某页,上面贴着片干枯的莲蓬,“是你后来陪她去收拾的?”

齐铭磊点头,指腹在碎瓷片的边缘按了按,瓷片的棱角硌得指尖发疼。“是她提的。那天在茶水间,她攥着杯子说‘周师傅说陶窑能烧了’,眼睛亮得像窑里的火星子。我没敢告诉她我周末约了心理医生——医生说我得按时复诊,可我看着她的眼睛,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好’。”

他想起那天出门前,把药瓶从抽屉里拿出来,塞进背包最底层。药瓶碰着里面的碎瓷片,发出轻响,像在提醒他“你配不上”。可走到老巷口,看见庄雨眠蹲在茉莉树下等他,白衬衫在风里飘,像片要落不落的云,他忽然觉得——或许可以试着,把药瓶暂时忘在脑后。

“老房子里有股旧木头味。”齐铭磊的声音飘在晚风中,有点发飘,“墙上挂着她妈的蓝布衫,领口的蕾丝磨卷了边,她踮脚够着往下拿时,我看见布衫口袋里掉出颗薄荷糖,跟她送我的那种一样,糖纸都泛黄了。”

易安把新沏的茶往他面前推了推,茶汤在杯底旋出浅褐的圈。“她没有提她妈妈掉眼泪的事?”

“没。”齐铭磊喝了口茶,暖意在喉咙里漫开,“她只是把薄荷糖捡起来,用纸巾擦了擦,放进自己口袋里,说‘我妈总忘事,去年冬天还把糖塞布衫口袋里,说等我放学回来给我’。她说这话时在笑,可指尖攥着纸巾,攥得发白。”

他想起自己的妈。离婚那天,他妈把他的外套扔在地上,说“你跟你爸一样冷血”,他没掉眼泪,只是蹲下去捡外套,外套口袋里掉出颗奶糖——是小时候他妈总给他买的那种。他把奶糖捡起来,塞进兜里,首到糖纸被体温焐得发软,也没敢再看他妈一眼。原来有些人想念一个人时,是不会哭的,只会把念想攥在手里,攥得紧紧的,像怕被风刮走似的。

晚风又起了,吹得磨砂玻璃上的茉莉花纹轻轻晃。吧台上的碎瓷片忽然动了动,像是被风吹的,又像是自己在颤。余娉把笔记本合起来,银镯子在灯光下闪了闪。“后来呢?陶窑烘得顺利?”

齐铭磊的目光落在碎瓷片上,瓷片在灯光下泛着淡蓝的光,像浸在水里的月亮。“顺利。她蹲在窑前添柴时,火光照在她脸上,我看见她手腕上有道浅疤——像被什么东西划的,不长,却很明显。我没敢问,首到后来……”

他没说下去,只是把陶杯里的茶喝干了。杯底的陈皮沉在底上,像颗没说出口的话。窗外的茉莉香更浓了,好像有谁站在巷口,正往屋里望似的。齐铭磊攥紧了吧台上的碎瓷片,忽然觉得——这瓷片好像比刚才暖了些,像刚从窑口拿出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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