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踝以几乎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而他整个人酒气冲天,又醉得几乎站不起来。许多过路的人只以为他是个大白天就酗酒的醉鬼,都离得远远的。
方引当时的脑子不甚清晰,但潜意识里还想着回家休息。就在他摸索出电动车的车钥匙的时候,整个人被大力地提了起来,方引勉强抬眼一看,发现了一张模糊却又熟悉的人脸,正是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谢积玉。
“电动车也是车,大白天喝醉了还要上路,不要命了?”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环绕,但身体却一下子悬空了——他被抱起来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了,窗外绿茵绵长,竟是一座陌生的别墅。楼下的泳池人声鼎沸,聚集着许多年轻的男女,谢积玉和池青在椅子上并排坐着聊天。
床边放着一套全新的衣服,等方引换好下去之后,在楼梯口遇见了沈涉。
“哟,醒啦?我还以为你还要睡呢。”沈涉手里拿着一杯酒,笑眯眯道,“你差点在大街上睡过去,跟池青打了个招呼,我跟谢积玉就把你带回来了。今天是他生日,有空的话留下来玩会。”
原来这里正在办生日派对,怪不得这么热闹。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在一群衣着精致的人眼里,确实格格不入。
谢积玉是派对的中心,或者说无论他在哪里,都是人群的中心。
方引在客厅沙发的角落踌躇了半晌,也没找到靠近的机会,便让池青代为答谢。
幸好这个地方离他兼职的那家店不远,正当方引检查了放在一众豪车边上的电动车的电量的时候,谢积玉出现在他的身后:“你就骑这个回去吗?”
方引被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有些拘谨道:“是的。还有,今天谢谢你。”
谢积玉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在意,然后道:“看你跟池青常常一起玩我才说的,以后酒后骑车不要载他,我不想他受伤。”
看来对方并不知道自己是被灌酒,不过这种事情又不是多光彩,他也不想多提:“车子是店里的,我平常不会骑到学校去,没机会载他。”
谢积玉看了他一会,忽然轻笑出声:“你平常还真喜欢酒后上路啊?不怕出事?”
大概是出于不想被好友的对象看不起的出发点,方引终于开口解释:“其实今天我是去送餐的时候,被几个客人要求喝的——平常其实也遇不到这样的,我也不会喝酒。”
“ktv这种地方,倒也不奇怪。”谢积玉了然,顿了顿之后又继续开口,“那家店是关岭家开的,我跟他说一声,以后你要是再遇到这种事,直接找店里的经理就行,保证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明白吗?”
方引感激地点点头,他想,自己已经借了池青不少光了。
正当他骑上车子准备告别的时候,谢积玉忽然道:“但我只能在那个ktv里帮你,别的地方还是要靠你自己,不要惯着那些渣滓。”
当时的方引早已明白,他的人生已经被方敬岁牢牢控制,谢积玉口中的那些“渣滓”跟他的亲生父亲比起来才是真的微不足道。
但他知道谢积玉是好意。
“谢谢,我知道了。”方引顿了顿,把那句在喉咙里徘徊已久的话说了出来,“还有,祝你生日快乐。”
就在此时谢积玉接到一个电话,像是很重要的模样,转身就走了。所以方引也不知道,谢积玉到底听没听到自己那句祝福。
紧接着便是高二结束的那个夏天,方引带周知绪逃离方家失败了。
一年后其实方引单方面见到过谢积玉,只是谢积玉没认出他。
那天方引在医院做了一个小手术,他还记得出院那天,日光刺眼得让他抬不起头来,炙热的地表让方引每一步都觉得走在滚烫的岩浆上,双腿发软,连思维都被烤化了。
后来他大概在一片混沌中尝试迈出了腿,却有人拉住他的手臂,然后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现在是红灯。”
自己闯红灯了吗?其实方引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那时候的他形销骨立,还带着一个遮住大半张脸的鸭舌帽,手臂上连片的针孔发青,还贴着不少白色的无菌胶布,怎么看都像是个命不久矣的绝症病人。
熟悉的声音让方引处在混沌中的大脑打开了一道口子,透出些许的光亮来。
他闻到了些许初夏空气里植物的芬芳,微风从他的指缝中流过,银杏树的绿叶微微颤动,阳光在叶脉上闪闪发亮。
谢积玉的声音就像是一根钓线,方引顺着它把自己慢慢地从一个茧中剥离了出来,五感又落回了他的身体。
只是方引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找到他方家的人半强行地搀扶着上了车。
他透过车窗才发现刚才那个拉住自己的人是谢积玉,对方乌黑的发梢被风吹起,侧脸像白瓷一样干净。眼角的笑意明晰,俨正开心地跟他身边那个带着口罩和墨镜的人说着什么。
他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在红墙孤儿院的日子,那个时候的谢积玉也这样,主动扯下了他自己的衬衣的一个扣子,用胶水把扣子粘在了方引的毛绒小狗原本左眼的位置上。毛绒小狗拥有了一颗全新的贝母纽扣眼睛,方引也拥有了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毛绒小狗。
也许自己该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上天不会放他走的,于是谢积玉又救了他一次。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方引才艰涩地睁开眼睛,意识回笼,他还是躺在自己在谢家的那个小房间里。他又闭上眼睛,等脑海中那些往事的浪涛平缓下来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