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雄站在房间中央,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充斥着脂粉香与死亡气息的闺房。他没有急于触碰任何东西,只是看,用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将每一寸景象烙印脑中。
高逸在林小乙的躯壳里,不禁暗自点头。这赵雄确有几分本事,深谙现场勘查第一步——静观全局,而非贸然破坏。
“都轻着点!”赵雄低沉的声音打破沉寂,是对那几个正在翻箱倒柜的老捕快说的,“手脚放干净,别毛手毛脚碰坏了东西,更别想着往自己兜里揣!”郑龙和王老五悻悻地缩回正摸向一个精美瓷瓶的手,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动作倒是收敛了不少。
吴文己完全进入了状态。他屏息凝神,先是谨慎地检查了门窗闩,确认都是从内完好锁闭,并无撬压痕迹。随后,他取出一块素白细棉布铺在地上,将他的工具一一取出:皮尺、几根粗细不同的银针、一个小巧的放大镜、薄竹片、还有特制的用于刮取微量物的薄刃小刀。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
林小乙蹲在梳妆台旁,假装笨拙地逐一打开首饰盒,将里面的金银珠翠一件件取出,放在旁边铺开的一块布上,嘴里还无意识地小声数着:“……鎏金簪子一支……点翠耳坠一对……玉镯子一只……”声音怯怯懦懦,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眼睛却借着低头的姿势,将梳妆台上下每一道纹理、每一片灰尘的分布都收归眼底。
他的目光在那隐蔽的暗格缝隙处一掠而过,未有丝毫停留。
高逸的内心己然划定了数个疑点区域,但他此刻,只是个“清点首饰”的小捕快。
另一边,吴文开始验看尸体。他并未立刻将柳氏解下,而是小心翼翼地踩上另一个完好的绣墩,凑近了仔细观察那深陷进苍白脖颈的紫色绫缎索痕。
“头儿,”吴文声音凝重,带着一丝困惑,“这索痕……有些蹊跷。”
“说。”赵雄目光投来。
“缢痕在颈前最深,斜向左右耳后上方提空,确是自缢常见的‘八字不交’状。但……”吴文用一根银针的尾端,极轻地拨开索痕边缘的皮肤,“这痕迹的边缘,似乎过于‘清晰’了些,皮下出血却不甚明显。而且,您看这里,”他指向咽喉偏下处,“似有一道极浅淡的平行压痕,被主索痕部分覆盖了。”
赵雄眯起了眼。他虽不专精验尸,但经验老道,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林小乙正“恰好”拿起一枚尖锐的发簪,似乎被上面的宝石晃了眼,手一滑,发簪“叮当”一声轻响落在妆台上。他吓得一缩脖子,慌忙去捡,嘴里下意识地喃喃,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离他不远的吴文听见:“……勒得那么疼……怎么都不抓一下脖子呢……”
吴文正要低头记录,闻言猛地一愣!
对啊!无论是自缢还是被勒毙,濒死窒息时,双手本能地会去抓挠颈部、绳索或是凶手的手臂!他立刻再次仔细检视柳氏那双垂落的、指甲修剪得十分洁净的双手。
“指甲!”吴文低呼一声,语气带着发现关键线索的兴奋,“她的指甲缝很干净,但……太干净了!像是精心清理过。而且,”他用竹片极其小心地撬起柳氏右手食指的指甲前端,“这里,有一点点……非常细微的、不是她自身皮屑的东西……”
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下,众人凝目看去,只见吴文镊尖上,粘着几丝几乎肉眼难辨的、极细的、泛着微光的丝状物。
“是丝线!”吴文断定,“颜色很深,像是墨绿或藏青,质地极好,绝非她身上寝衣或这房中寻常织物所能脱落。”
现场的气氛陡然变得不同了。
若说之前只是姚氏吵闹带来的例行公事,此刻,所有捕快都意识到,这看似完美的自缢现场,露出了狰狞的破绽。
一道可能不属于自缢的压痕。
一双过于干净、却残留着陌生丝线的手。
门窗紧闭的密室感,此刻不再是自杀的佐证,反而更像凶手精心布置的迷障。
赵雄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如刀,再次扫过整个房间。
“不是自尽。”他声音低沉,斩钉截铁,“是谋杀伪造现场。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把这屋子给我一寸一寸地翻过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准放过!”
老捕快们收起了怠惰,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搜查的动作虽然依旧不算温柔,但明显认真了许多。
林小乙内心松了口气。第一步引导完成,自杀的定性己被推翻。他继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更加“卖力”地清点那些瓶瓶罐罐,动作幅度稍稍大了些,仿佛被紧张的气氛感染,又像是想好好表现。
他的手“不经意”地拂过梳妆台下方那个角落,衣袖带倒了一个放在边缘、不甚起眼的首饰小木盒。
“哎呀!”他低呼一声,慌忙弯腰去捡散落出来的几枚普通银耳钉。
机会来了。
他的手指“慌乱”之中,看似无意地按向那个隐蔽的缝隙。
高逸的心神高度集中,计算着角度和力度。
接下来,就该那方决定性的绣帕,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