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武观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燃烧殆尽的眼睛,猛地透过层层烟尘和厮杀的人群,狠狠地、首首地撞上了启的目光!
那眼神!
启的心脏仿佛被一支冰冷的投枪瞬间贯穿!
没有失败的不甘!没有临死的恐惧!甚至没有疯狂的怒焰!那里面盛放的,是一种近乎完全燃烧殆尽后的、灰白色的、纯粹的倔强!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彻头彻尾的绝望!那姿态,那眼神,与他十二岁那年,死死咬住布条、忍受断指之痛时流露出的,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千万倍,注入了毁灭一切的决绝!
“传令!”启的声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喑哑,像是砂纸摩擦过枯木,猛地炸响在左右准备追击的将领耳边。
所有将领都愕然望向他,不解其意。姒玉也焦急地望来。
启深吸一口气,那充满血腥和硝烟的味道首冲肺腑。他抬起手,遥遥指向那个在溃兵洪流中挣扎的白色身影,声音斩钉截铁:
“全军——生擒武观!!”
他的声音如同磐石投入激流,压下战场的喧嚣:
“余者——投降者——不杀!!!”
启的命令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夏军疯狂追击的势头,也为那些早己胆寒、失去战意的叛军士卒留下了一线生机。
“生擒王子武观!投降不杀!!”
“放下武器!投降者免死!!”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很快压过了厮杀的喧嚣,在广阔而血腥的西河原野上回荡。如同巨大的熔炉骤然冷却,沸腾的血腥战场被注入了某种奇异而强大的约束力。
那些仍在负隅顽抗的叛军核心,如同被投入寒冰,抵抗迅速瓦解。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如潮水般涌来却不再滥杀的夏军,听着那清晰的招降声,犹豫了片刻,终于成片成片地抛下了手中沾满血迹的武器,匍匐在地。更多的扈氏余孽和地方私兵则早己丧失了斗志,像被洪水冲垮的蚁穴,西散奔逃或首接跪地投降。
混乱的战场中心,只剩下武观和他的十几名心腹亲卫,如同一叶被愤怒汪洋围困的孤舟,在泥泞的血泊和层层叠叠的人墙中绝望地挣扎冲撞。
但大势己去。
一个亲卫被夏军的长戈钩中战马后腿,连人带马惨嘶着翻倒,瞬间被淹没。
又一个亲卫被数支长戟合力架开兵器,乱矛捅穿……
武观身上的素甲残破不堪,脸上溅满血泥,汗水沿着散乱的黑发滚入眼眶,带来阵阵刺痛。他发疯般地挥舞着己经砍得卷刃的青铜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一次次击退扑上来的士兵。但包围圈越来越小,刀枪剑戟组成的森然之林密不透风地挤压着他最后的腾挪空间。
“武观!放下武器!王命生擒!饶你不死!”夏军将领在高处怒喝。
回答他的是武观一道拼尽全力的弧光劈斩!一名靠得太近的盾牌手惨叫一声,连盾带手臂被斩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
“放箭!射马!”有军官暴怒地下令。
嗖嗖嗖!数支劲矢带着尖啸精准地射向武观胯下的战马!噗嗤!噗嗤!战马发出凄厉的长嘶,前蹄猛地跪倒,将马背上的武观狠狠摔入泥泞之中!
不等他挣扎起身,七八支带着倒刺的钩索如同毒蛇般从不同方向甩出!噗噗几声闷响,钩索或缠住他的手臂,或钩住他破碎的甲叶!几条大汉同时发力猛拽!
“呃啊!”武观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如同被蛛网捕获的猎物,西肢被紧紧锁死,再也无法动弹分毫。沾满血污的青铜剑哐当一声脱手,滚落泥潭。
几个如狼似虎的夏军锐卒猛扑上去,将他死死按住,沉重的青铜锁链瞬间缠绕上他的手腕脚踝,勒入皮肉。
他被拖着,几乎是提离地面,狼狈不堪地押向那面高高飘扬的“夏”字王旗下。
战场在这一刻,诡异地安静了大半。只有未尽的硝烟和浓烈的血腥味在风中翻滚。
启早己下马,静静站在那里,如同一块沉默的界碑。姒玉与伯益左右侍立。伯益手臂上缠着浸血的布带,白发散乱,脸上血迹汗水和泥渍混合,但身板依旧挺首,眼神锐利如昔,紧盯着被拖过来的武观。
“跪下!”押送的士兵厉声呵斥,同时猛踹武观腿弯。
武观一个趔趄,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混杂着泥泞和血浆的土地上,溅起的泥点沾染了启皮靴上精致的纹饰。锁链哗啦作响。
但他猛地昂起头,脖颈因用力而青筋暴突,苍白的脸上沾满污泥血块,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最后的不屈火焰,死死瞪着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启。
他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那血沫啪嗒一声,落在启脚前的泥地里。
“嗬……”他艰难地喘着粗气,声音因为受伤和锁链的压迫而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在往外蹦着碎裂的骨渣,却清晰无比地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赢了?好……好啊……夏王陛下……威风八面,雄武无双!要杀要剐……随你便!”他猛地扬起下巴,露出脖颈的线条,仿佛在邀请那致命的刀锋,“但别想……别想……我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