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祁开再憨,也知沈越是在说笑,哼了一声道:“即便你报仇心切,可你当着你那些同门讲述你师父被杀的往事,那也太莽撞冒险了,你不怕他们起疑么?”
沈越哈哈一笑:“祁兄,我不说你莽撞,你倒说我莽撞。不过祁兄的武功修为,我确是很钦佩的,祁兄是已将那橐籥刀经全练会了么?”
祁开得意道:“橐籥刀法共有九重境界,我已练成了第八重,那第九重名叫‘九垓’,刀经上说的太过玄怪,我看当年那秦旌也未必练成,说是只有在生病时才能修练,须先‘导引闭气,以攻所患,心存其体,面、九窍、五脏、四肢、至于发端,皆令具至,觉其气云行体中,故于鼻口中达十指末
引自东晋·葛洪《神仙传》
……’”
说到这里,祁开猛然警觉闭口。
沈越笑道:“祁兄,你不愿教我,我也不会强逼,但我确有一事想请祁兄仗义相助。”
祁开瞪眼道:“什么事,你还想骗俺?”
沈越道:“此事最后再说,咱们先随便聊聊,听祁兄口音是北地人,却从小在江南一带砍柴过活,想来你爹娘是从北方搬迁过来的?”
祁开皱眉回想一会儿,道:“俺爹娘死的早,俺不记得了。”他顿了顿,吞吞吐吐道:“沈兄,你既说随便聊聊,俺便随便问问,那个,咳,晚上袁姑娘到那破庙了没有?”
沈越道:“她没来,不过她曾传书说,近日会到秣城的。对了,袁姑娘有没有告诉过你,为何要将那宝刀送给你?”
祁开道:“她说我没兵刃,送给我防身。袁姑娘她的传书上……有没有提到俺?”沈越沉吟道:“嗯,她写了你的样貌身形,说你是瓜字脸,宽肩高个。”
祁开讶道:“可我不是瓜子脸呀?”
沈越道:“不是瓜子,是瓜字脸,袁姑娘是说你的脸像一个‘瓜’字。”
祁开悻悻然“哦”了一声;沈越道:“袁姑娘的传书上还说你与李舟吾有关。”
祁开道:“俺不认识什么李周吴、吴周李。”随即问清楚了袁岫的身份地位,叹道,“袁姑娘的地位这般高,我和她今生是永无可能了……”
沈越好奇道:“那位袁姑娘很美么,让你这般念念不忘?”
祁开垂头丧气,自顾自道:“若是俺活在五十多年前,武林中有挺多门派的时候,兴许便更容易出人头地,与袁姑娘更般配,更不会刚出山就被你们逮住。”
沈越道:“若在门派林立的年代,一个橐籥谷的高手好端端的怎会躲在山洞里?那你坠崖也捡不到什么秘笈。”
祁开怒道:“总归是世道不好!俺苦练十年,换来了什么?”
沈越道:“其实听老辈子的人说,以前的世道更乱,如今反倒太平了许多,江湖上厮杀少了,从前为祸一方的黑道帮派也早被鲸舟剑派剿灭,不过一些流匪散寇总还是有的。旧的坏人死了,总也会有新的坏人出来。”
祁开道:“若说世道太平,为何俺以前砍柴时总受欺负,吃不饱,穿不暖,难道怪俺自己命苦?”
“这当然不怪祁兄。”沈越默然片刻,道,“再差的世道,也有富贵之人;再好的世道,也有人挨饿受欺。”
半炷香后,沈越离开了水井巷。
这一次他不再绕路,施展轻功迅疾出了城,来到郊野间,随即一怔:远处老君庙所在之处,竟是灯火通明,在黑黢黢的夜里殊为醒目。
沈越驻足张望,回想先前在庙殿里,自己与冷竹是先熄灭了烛台,才各自回房,即便冷、姜二人重又燃起烛台,也绝不会有这般煌煌明亮。
四野无光,远远近近都是夜风吹动草叶的声音,却瞧不见那些秋草,在野草与江岸之间是孤零零亮起的老君庙,仿佛昏暗海面上的一簇渔火。
沈越心中既觉危险诡谲,又莫名怅然,缓步走向破庙,临近时已听到庙院里人声喧乱,很是热闹。
他皱眉踏入庙院,四下环顾,惊见每一间厢房的屋檐上都挂满了灯笼,映得满院光耀如昼,地面上的碎枝断木已清扫干净,皴裂的青石缝隙也被细细的白砂填平,七名身穿天青色劲装的年轻剑客侍立在殿外。
他们穿的正是鲸舟剑派弟子的常服,只是秣城剑舻的几人为方便诱擒漏鱼,平日里极少穿。沈越皱眉看向庙殿内,更觉焕然一新:先前被黑衣人撞破的缺口已补好,地上铺了雪白的毡毯,一张梨木桌上华烛点点,菜馔精美。在桌子后面,从前老君神像矗立之处,摆了一把太师椅,椅上坐着的赫然是沈越在江边邂逅的那位俊美公子。
刘独羊不知何时已回到破庙,他正陪那位公子说话,瞥见沈越,赶忙喝道:“沈越,你小子到哪里去了,还不快来见过严副堂主!”
那公子微笑道:“无妨,我不久前已见过沈师弟。”
刘独羊一愣,他身后的姜平、冷竹亦神情诧异。庙殿内外一时寂静,刘独羊觉出异样,快步走到庙殿外对沈越道:“你面前的可是‘神锋御史’之一、本派鲁州分堂的严画疏严副堂主,不久前你若得罪了他老人家,便赶紧谢罪,严副堂主宽宏大量,那是不会……”
严画疏忽道:“刘师叔,我老么?”
刘独羊顿住话头,笑道:“是我失言了。”沈越道:“舻主,我并未得罪严副堂主,之前我们两个是在江边偶遇,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