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眼下,咱们抗联的旗帜越举越高,西面八方来投奔的队伍越来越多,声势是大了,这是抗日救国的大好事!可这队伍一多,一杂,问题也就跟着来了。”
“就拿正在着手改编的第八军来说,”张政委具体举例,忧心忡忡,“军长谢文东,原来是土龙山农民暴动的领头人,有血性,敢跟鬼子干!这是他的优点。可他那支队伍,真成了个大杂烩!”
他掰着手指头数给李文远听:“里面有活不下去起义的农民,有打着抗日旗号的山林队,有刚刚反正过来的伪军,甚至还有一些积习难改的土匪也掺和了进来。这些人,打鬼子的心可能有的,但动机各不相同,战斗力参差不齐,纪律性更是差得一塌糊涂!”
张政委的言语中充满了无奈:“最头疼的是,像谢文东这样的领导人,本身是农民出身,讲义气,有威望,但缺乏带兵打仗、建设军队的科学方法和政治远见。他不懂得如何建立政治工作制度,如何严明军纪,如何教育和改造五花八门的部下。现在第八军表面上人马不少,可内部管理混乱,匪气未除,甚至可能还存在欺压百姓的现象。这样一支队伍,别说打硬仗,能不能长久维持下去都是问题,搞不好还会败坏我们抗联的名声!”
他看向李文远,眼神深邃:“我们现在是既要用他们抗日的力量,又要花大力气去改造他们。这其中的分寸拿捏,非常困难。管得太紧、太急,他们可能心生抵触,甚至再次离心;放任自流,又可能酿成大祸,重蹈独立师的覆辙,或者变成一群祸害百姓的乌合之众。难啊!”
这番话说出了抗联高层在迅猛发展中普遍面临的“成长烦恼”。它不再是单纯的军事斗争,更涉及复杂的政治工作、组织建设和思想改造。
李文远听着张政委的话陷入了沉思,确实,第八军的谢文东,因为最后受到手下师长关文吉的挑拨搬弄是非。再加上他自己本人信念不坚定,最后叛变,投靠了日本人。
李文远对张政委说:“政委,您说的这个问题确实棘手。改造队伍比打仗可能更费心血。我觉得,关键还是得靠强有力的政治工作和咱们派进去的干部。物资上您放心,我会尽全力保障。至于怎么带队伍、抓思想,还得靠您和省委多想办法,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配合。”
“文远同志,你的心意我们一首都知道,这比一万条枪还珍贵。”张政委声音低沉,“可你想过没有,我们抗联,如今像是没娘的孩子……和陕北老家,断了线了。”张政委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寂。
“现在给我们发号施令的,是远在莫斯科的王小个子。他有理论,有点本事,可……他不懂东北的冰天雪地,不懂我们缺衣少弹、在鬼子缝隙里求生的难处!他的一套,在这里水土不服啊!”
张政委转过身,眼神锐利而无奈:“北满省委、吉东省委,多少次尝试用电台呼叫‘娘家’,可那边的呼号、频率、密码,早就换了!我们发出的信号,就像石沉大海……我们现在,是聋子、瞎子,只能凭着本心和一股气,在黑暗中摸索着打!”
李文远听着,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之前更多考虑的是物资装备,此刻才更深切地体会到抗联精神上的孤立无援。这种与主心骨失联的迷茫,有时比缺枪少粮更摧垮意志。
“政委!”李文远猛地站起来,语气斩钉截铁:“我明白了!打通关内联系,找回‘娘家’,这事刻不容缓!这也是我也想跟你们说的事情——想办法进关!”
一路上和张政委聊了很多,一首到张政委前往第八军根据地才分开。
李文远和老吴带着队伍,风尘仆仆却心情愉悦地回到了熟悉的第六军防区。一路上的艰辛在与战友重逢的喜悦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他们很快被引到了军部所在地。
“夏军长!高副军长!冯参谋长!”李文远激动地向着迎出来的几位首长敬礼。夏云阶、高新生、冯治纲等人也是满脸笑容,紧紧握住李文远和老吴的手。
“文远同志!老吴!你们可算回来了!听说你们在外面干了好几票漂亮的,还打通了和南满同志的联系?快,进屋细细说!”夏云阶豪爽地拍着李文远的肩膀,众人簇拥着走进温暖的木刻楞房子。
大家围坐在一起,李文远和老吴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些日子的经历——如何利用侦察、如何巧妙设伏、如何打掉八道河子的鬼子,建立一个根据地。屋内不时传出惊叹和笑声,气氛热烈而融洽。李文远享受着这难得的战友温情,感觉所有的冒险都值得。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团结和睦的根据地深处,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与此同时,在根据地边缘一处人迹罕至的猎户废弃小屋里,一场阴暗的交易正在进行。
屋里的人,正是如今担任第六军根据地保安营营长的赵东国。被日军放回后潜伏下来,利用职务之便为日伪提供情报。此刻,他面色惶恐不安,对着面前一个穿着普通山民衣服、眼神却透着狡诈和凶狠的中年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汤原县伪治安队队长——廉成平,铁杆汉奸,对根据地情况熟悉,是日军讨伐的急先锋和得力爪牙。
“赵营长,”廉成平的声音带着冷嘲热讽,“皇军对你最近的表现,可是很不满意啊。传回来的消息,没什么太大的价值。”
赵东国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辩解道:“廉队长,您也知道,自从上次凤山的事情后,夏云阶他们对我就没那么信任了,现在只能负责一些外围的警戒,核心的军事行动根本接触不到……”
“哼!”廉成平不耐烦地打断他,“借口!皇军不听借口!你爹老赵,”他故意顿了顿,看到赵东国身体一颤,才慢悠悠地说,“他之前断的那条腿,太君给请大夫治好了。”
赵东国刚松了一口气,廉成平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不过呢,他好的那条腿,前几天不小心,又断了。能不能再接上,可就看你这个当儿子的孝心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用他父亲的安危来逼迫他!
赵东国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廉成平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开出条件:“太君给你指两条明路:第一,想办法把那个叫李文远的,给弄到汤原县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小子最近太跳了,皇军很恼火!”
听到李文远的名字,赵东国心头一紧。李文远现在是军里的红人,神秘莫测,下手极难。
“要是这条办不到……”廉成平阴森森地说,“那就给皇军送一条‘大鱼’过来!比如夏云阶、高新生他们的行踪,或者一次能让皇军重创你们主力的机会!你要知道整个第六军我们可不止你一个内线,养狗没用留着干什么?”
说完,廉成平拍了拍手,从屋外阴影里走出三个面色冷峻、眼神彪悍的汉子,一看就不是善茬。“这三个人,留下来帮你。他们会听你指挥,但你也别耍花样。”
廉成平不再看面如死灰的赵东国,整了整衣服,背上一个装样子的山货筐,像个普通小贩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破败的小屋里,只剩下赵东国和三个陌生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帮手”。赵东国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