芰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继续柔声道:“奴婢瞧着侯爷脸色不太好,可是在外头……遇着什么烦心事了?若有什么奴婢能为您分忧的……”
“烦心事?”云翳猛地停下脚步,向芰荷横过一眼:“本侯今天走夜路,被突然窜出来的野猫挠了一把,心烦得很。滚远点!不想死就别来烦我!”
云翳的声音不高,却将府里众人哽得心惊胆战,芰荷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不再自嫌命长。
一路穿过庭院,所过之处,那些被安插进来的眼线仆役纷纷避让,噤若寒蝉,目光却是紧随着云翳的身影,极欲探个究竟。
云翳心知肚明,只视若无物地闭了房门,暂时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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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翳唤人备了热水,热气氤氲,他试图洗去一身风尘与疲惫,却似乎难以涤净心头那股无名的躁郁。水流声歇,他换上洁净的寝衣,熄了屋内灯烛。
主子歇下,侯府自然彻底噤了声。万籁俱寂,只剩窗外偶尔传来几声夜鸣,本该更添幽静,但云翳探手入怀,触得一指寒凉,倏忽间激得云翳心波迭起。
在两人那风雪夜巷短暂“相好”,险险脱身之后的第二日清晨,云翳便揣着京知衍落下的那枚异样铜钱偷偷查了钦天监的文书。
但关于京氏的传闻,在冕都早已是禁忌。十年前那场血案被刻意抹去,官方记载语焉不详,民间更是讳莫如深。
想要从官方渠道或冕都上层打听到京氏秘辛,无异于自投罗网。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些鱼龙混杂的市井角落、尘封的故纸堆里,或许还残留着些许蛛丝马迹。
南城坊充斥着三教九流,有金石古董摊主兜售真真假假、珍品西贝;也有落魄文人贩卖奇闻异事、野史秘录。
云翳伪装成一个对玄学卜卦感兴趣的富家公子,流连于旧书摊、古董店,旁敲侧击地向那些见多识广的老油子们打听。
“京家?哎哟,您可别提这个,犯忌讳,犯大忌讳啊!”一个卖旧书卷的老叟听闻“京”字,吓得连连摆手,眼神惊恐地四下张望。
另一个贩卖古钱币的摊主,看到云翳手中那枚铜钱的拓印图样时,只是摇头道:“这东西看着有些邪性!倒是像古物。您听我一句劝,还是别沾染。”
接连碰壁,让云翳心头更沉。朝廷对京氏信息的封锁,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密彻底。
转机恰是不经意处。
那是在一家藏在南城坊深巷最里端一个极小的铺面,昏暗中堆满了摇摇欲坠的书架,上面塞满了蒙尘的书卷简札,店主是个须发皆白、老眼昏花的学究。蛛网密布的墙上挂着几幅扇面,却不见有客人来找他题扇。
进店时,云翳见他正趴在柜台上鼾声隆隆。
云翳的目光扫过一排排落满灰尘的书架,多是方志野史、志怪艳本。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角落一本几乎散架的线装册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封皮泛黄,书名已模糊不清,勉强可辨“玄……拾遗”几个字。
云翳鬼使神差地翻开了它。
此书字迹飞扬潦草,内容驳杂荒诞,记录着各种光怪陆离的传说轶事。云翳耐着性子一页页翻看,直至接近末尾的几页,几行字迹忽如霹雳侵入他的眼帘:
“……宁朝不宁,玄道隐踪。世有京氏,承天授道,以三钱卜吉凶,断生死,窥天机。其卜器非凡物,乃特制之‘京氏法钱’,取五行之材制之,铸八卦,刻阴阳……惜乎突遭大劫,阖族尽殁,卜术失传,其‘法钱’亦不知所踪,后世无人得见真容……”
每一个字,都与他怀中的那枚铜钱别无二致!
云翳快步走到柜台前,用力敲了敲桌面,唤醒那仍在酣睡的老学究:“老板,敢问此书是何人所著?”
那老学究被惊扰了好梦,挣扎着睁开左眼的一条细缝,茫然地扫了扫云翳手中的破书,脸上皱纹堆叠出浓浓的不耐:“破成这样,谁认得?就当是死人写的吧!”说完又要趴下。
“等等!”云翳按住书卷,强压着激动追问:“老板,此书中所载之事,京氏,还有法钱……可作得真?”
老学究朝天打完一个巨大的哈欠,这才慢悠悠、含混不清地答道:“小子……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世上的事啊,你若是信它,那便是真。你若是不信,它便是假的不过一堆废纸罢了。万事万物,皆是此理。”
他似乎被搅扰得烦了,连连挥手驱赶道:“莫再啰啰嗦嗦吵我睡觉!买是不买?不买就快走快走!”
“买买买!我买!”云翳迅速拿出鼓囊的钱袋拍在柜台上:“多少钱?”
老学究看也不看,只把脑袋重新埋进胳膊里,懒洋洋地伸出三根枯瘦如柴的手指头,梦呓般嘟囔道:
“三……三个铜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