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潮湿,冰冷。
陆长年蜷缩在芦苇荡深处,身体半陷在带着冰碴的淤泥里。高大枯黄的苇杆在他头顶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屏障,将外界的杀戮声、爆炸声隔绝成模糊而遥远的背景噪音。只有偶尔划过夜空的能量光束,会透过苇叶的缝隙,投下转瞬即逝的、鬼魅般的光影。
他几乎动弹不得。左腿的伤口在泥水的浸泡下传来一阵阵麻木的刺痛,失血和寒冷让他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精神上的疲惫更是如同山崩海啸,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淹没。维持那片刻的“认知迷雾”,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神力。此刻,他体内的五根弦如同被过度拉伸的橡皮筋,软塌塌地垂落着,只剩下微弱而不规则的震颤,传递着透支后的酸软与空虚。
科塔尔的虚无之弦不再能完全隔绝痛苦,冰冷的泥水、身体的创伤、精神的枯竭,如同无数根细针,刺穿着他的感知。司汤达的共鸣之弦对远处那场血腥交响乐的反应也变得迟钝,只剩下一种生理性的厌恶和排斥。弗雷格利的镜像之弦黯淡无光,无法再有效分辨威胁。异己手沉寂着,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显得费力。卡普格拉的疏离感则达到了顶峰,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孤零零地悬浮在冰冷的虚无之中。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工具包,硬盘坚硬的棱角硌着他的胸口,是此刻唯一能带来一丝真实触感的东西。“先知之核”……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值得如此多的势力疯狂追逐?而自己,这个被它们称为“钥匙”或“噪音”的存在,又究竟在它们的棋局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顾沉岩的话语再次在脑海中回响,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和不切实际。“弦”……他连最基本的振动都难以维持,何谈谱写乐章?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或许,科塔尔是对的,一切挣扎终归虚无。或许,他应该放弃,任由寒冷和疲惫带走意识,沉入这片泥沼,与守林老人作伴……
不。
一个微弱,却无比执拗的火花,在意识的最深处闪烁了一下。
他想起了那个雨夜,那只被虐杀的猫,以及初次顿悟时,那种将疾病化为力量的冰冷。
他想起了守林老人浑浊却坚定的眼神,和他推开自己,迎向枪口时那佝偻却如山岳般的背影。
他想起了顾沉岩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和他话语中那种对“形式”近乎偏执的追求。
他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像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冰冷的泥沼里,成为一个无人知晓的失踪者。他的死,必须有价值,要么带着秘密一同沉沦,要么……成为砸向那些秩序恶魔脸上的一块石头!
求生的意志,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重新燃起。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摸索着身边。淤泥,枯苇,还有……一块半埋在泥里、边缘锋利的碎石。
他用尽力气,将碎石攥在异己手中。冰冷的触感传来一丝微弱的刺激。他开始用石头的边缘,一下,一下,刮擦着身旁一株较为粗壮的芦苇杆。
动作很慢,很轻,几乎无声。但这简单的、重复性的动作,却像是一种仪式,帮助他将涣散的意识重新凝聚起来。他不再去思考复杂的“弦音”,不再去担忧未知的威胁,只是专注于眼前这个最简单的任务——刮掉苇杆上的枯皮。
科塔尔的虚无,开始将这种重复劳作带来的单调感吸收,转化为一种奇异的平静。
司汤达的共鸣,则从苇杆纤维被刮擦时那细微的、有节奏的声响中,捕捉到一种原始而朴素的美感。
弗雷格利的镜像,暂时关闭了对宏大的扫描,只聚焦于手中石块与苇杆接触的那一个点。
异己手忠实地执行着刮擦的动作,那混沌的力量蛰伏着,但一种基础的、维持生命的韧性却在悄然流转。
卡普格拉的疏离,让他暂时忘却了外界的追杀和自身的处境,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手中这块石头和这根芦苇。
一种不同于之前那种激烈“演奏”的状态,悄然降临。这不是进攻,不是防御,也不是制造迷雾。这是一种……内敛,是风暴眼中那片刻的宁静,是弦在剧烈振动后,回归本源的低频嗡鸣。
他就在这种状态下,不知疲倦地(或者说,忘记了疲倦)刮擦着。渐渐地,那根芦苇杆被他刮出了一片相对光滑的区域。他放下石块,用异己手的手指,在那片光滑的杆壁上,缓缓地、笨拙地刻划起来。
他不是在写字,也不是在画画。他只是在跟随一种本能,将此刻内心那混乱而抽象的感受,“翻译”成指尖的轨迹。
冰冷的线条,扭曲的弧度,断裂的节点,以及偶尔出现的、仿佛代表振动或连接的波纹……
他刻下的,是符咒?是地图?还是……他自身那无序弦音的另一种形式的记录?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必须这么做。仿佛通过这种原始的“铭刻”行为,他能更好地理解体内那些躁动不安的力量,能将那虚无缥缈的“弦”,以某种方式锚定在现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