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倒奸夫罗汉臣!”
“批臭夏荷花!”
……
声音越聚越多,最后汇成整齐而响亮的声浪。
司锣的最是机灵,随着声浪的起伏,敲击出恰好的节奏。
这种被集体无意识的氛围所裹挟下的盲从和狂热,令郝副乡长无比的兴奋和满足。
他腆肚昂首,摸一摸扣得一丝不苟的风纪扣,嘴角微扬,目光扫过这些个体思考被堙灭的人群,犹如在检阅自己一手炮制的傀儡。
事实己充分证明,他发动这次游乡是必要性,是正确性,是民心所向,是众望所归。
铜鼓声止,喊声渐息。
郝副乡长正要招手让“快嘴李”出场再掀波澜。就在这时,夹道人群里挤出一个男子,走到郝副乡长面前,毛遂自荐道:“本人吴良材,愿献己长,助力乡长。”
此人尖嘴缩腮,豆珠溜转,身态卑躬,语气婉转。郝副乡长一副火眼金睛,立即识得此乃可用之材,便欣悦相允。
吴良材得遇伯乐,马上清嗓开腔。只听得一种带着本地戏曲腔调的、粗犷而顿挫的声音,从他的暗红薄唇间唱出:
“走尽花街和柳巷,
谁知夫在鸡婆床。
二八鸡婆巧梳妆,
洞房夜夜换新郎。
一双千人枕,
半点朱唇万客尝。
装成一身娇体态,
扮做一副假心肠。
迎来送往知多少,
惯作相思泪两行。
最是无情花巷女,
胭脂冷透故人心。
锦衾难温薄幸意,
珠帘空掩玉堂深。
笑靥如花终作土,
恩情似水怎留痕?
莫道红颜多命舛,
从来风月最欺人。”
他唱得如诉如泣,哀怨婉转,带着一种旧时代的文雅与不合时宜的感伤。围观的乡亲们大多听得似懂非懂,但那股子哀怨的调子和其中明显的“鸡婆”、“无情”、“风月”等字眼,让他们明白这唱的是一段关于风尘女子的故事,是一段叫人莫要贪恋女色的劝世文。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纷纷从游乡的“奸夫”身上,转移到了这个哼唱的吴良材身上,目光里充满了惊奇与毫不掩饰的钦佩。
吴良材空有一身才华,埋没黄土之间,今朝一显身手,讶惊众人,夙愿得偿,甘如食饴。
“好!唱得好!”
郝副乡长眼眸一亮,朝着吴良材高高竖起了大拇指。这不是虚以逢迎,而是真心赞赏。
“民间有高人哪!高,实在是高!”
郝副乡长意犹未尽,追加赞评。
他没想到今日的游乡,除了预设的批判效果,居然还能收获这样“文艺”的赞助。这简首是锦上添花,为他日后向上级汇报今日的“工作成果”,增添了无比扎实和生动的材料。这足以证明,他郝副乡长不仅善于发动群众进行斗争,还能引导出群众自发的、富有文化内涵的批判形式,这是工作深入人心的表现啊!
可郝副乡长的这番赞誉,却让向受重用的“快嘴李”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来活跃气氛是她的专长,今天却被这半路杀出的“酸秀才”抢了风头。她张了张嘴,搜肠刮肚地想接上几句,奈何筋疲才尽,实在无力应战,只得悻悻地闭上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上阵父子兵,骂架姐妹帮。”这话不假。平日里与“快嘴李”交好、同样以嘴皮子利索著称的钱家婆姨,见好姊妹势弱,一股不平之气涌上心头。她仗着自己曾在大队宣传队待过几天,会说几句快板,有几分表演的底子,此刻便抖擞精神,决心要为自己的好姊妹扳回这“脸面”,也在郝副乡长和众乡亲面前露露脸。
只见钱家婆姨深吸一口气,扭着那早己发福、状如水桶的粗腰,迈着与其体型不甚协调的急促碎步,赶前几步,径首冲到了游乡队伍前头,也不向郝副乡长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