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出那条语音之前,安常乐的脑海中如电影般将方希楠可能的反应一一放映了一遍。 然而现实却偏偏如死水一般,没有泛起丝毫涟漪。 什么消息都没有。 安常乐就这样失眠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她顶着如熊猫般的大黑眼圈起床,喉咙仿佛被千万根细针同时扎过般难受。她趿拉着拖鞋,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眼睛也似被胶水粘住了一般,怎么也睁不开。 一转身,王旻玲悄无声息地站在她后面,安常乐被吓得一哆嗦。 “你吓死我了!”安常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王旻玲露出牙来倒是笑的很开心:“我看你是早上没睡醒才会被我吓到,今天起那么早啊?” “我昨天晚上没睡着……喉咙干干的,渴了就起来了。你怎么也起那么早?”安常乐把水杯拿着靠在旁边的沙发上。 “昨天睡得太早了,就醒了。”王旻玲说着,一边打开冰箱,“饿了没?我做点东西吃?” 安常乐摇了摇头:“不想吃,想回去睡觉……” “行吧,那我煮自己的了。”王旻玲把冰箱关上,拿了点蔬菜,说:“你啊,适当放松一下,高中生压力别太大了。” 安常乐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是学习上的压力也就算了,可偏偏不是。” “!”王旻玲又好奇又八卦的眼神看着她。 安常乐被这眼神看得,主动从实招来:“我……我昨天晚上,冲动了一下。” 王旻玲手拿着生菜,惊讶地问:“冲动了?” “嗯……我跟她表白了……”安常乐说着说着倒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把杯子放下,挠了挠头:“啊啊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我就看她理我了,然后当下感觉大家都挺开心的,我就表白了……就……”安常乐有些无措地望着王旻玲:“你知道的,深夜总是比较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王旻玲也愣住了,她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乖乖的女孩子竟然如此高效且大胆。 “然后她没回你?到现在都没有?” “嗯。” 王旻玲将生菜放在碗里,又说:“你也没说点什么,比如说挽回点,说开玩笑什么的?” 安常乐眸子立马暗了起来,失落地问:“你也觉得她是拒绝了吗?” 王旻玲舔了舔唇,转过身洗菜:“或者是她根本还没想好怎么回你,不一定是拒绝呢。你得给她点时间。” 伴随着水流声,安常乐的声音很小很小:“我真怕她连时间都不给我。”她待在客厅了一会,锅碗瓢盆的声音嘈杂得让她心里有些烦躁,她一股脑躺在了床上。 蒙着被子,还是睡不着。 看了一眼手机,依旧没有回复。 安常乐戴着耳机听歌,强迫自己进入睡眠,不然今天下午还得去学校晚自习呢。 安常乐魂不守舍地在学校听着课,心里总是莫名其妙的慌乱。有时候上课老师叫她都没有听见,房芳跟她讲话时也总是走神。 一周后,安常乐还是没有得到方希楠的回复。 她一首告诉自己不能操之过急,慢慢来,毕竟换成一般人谁能接受呢。 她上课倒是缓过来了,可是方希楠却依旧浑浑噩噩,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方希楠看见那条消息时,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点停滞了,她应该庆幸自己没有打开公放,否则方希睇怕是要震惊地一下子坐起来。 方希楠看着手机上的语音转文字,生怕是不是手机转错了,她仓惶地将手机关掉。等到了床上,关了灯,她戴着耳机,手指有些发颤地点开,听筒里传出的声音足以让她心跳极速上升。 她慌张地把耳机摘下,将手机息屏,黑暗中,方希睇叽叽喳喳地讲着在学校里的事情,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完全空白。 她不知道安常乐是真的还是玩笑话,可她不敢问。 既希望却又怕。 或许怕传统家庭中所有人的指责,或许是怕世俗里的流言蜚语。 方希楠没有回她,心里想着可能过一阵子就好了吧,当做没发生就好了吧。 但是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发过一次消息,首到方希楠生日那天晚上。 方希楠今天周五了,刚拿到手机,安常乐的消息跳到屏幕上。 是周二的时候发的了。 只有西个字。 “生日快乐” 方希楠微笑着点开,发了句:谢谢。 其实那天她自己都不记得是自己的生日了,在学校过得不知天日,让原本就不重视的生日变得更加冷淡。 安常乐刚回家,看见手机里方希楠的回复,心里轻快了一点点。起码她还没有躲着自己。 只不过两个人再也没有其他的交集。 随着期末的到来,安常乐和方希楠都忙碌起来,将这件事暂时放在一边。迎接着这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差不多六月下旬,终于迎来了假期。 安常乐满怀期待着想着终于能回江城了,却等来了安诗诗的禁锢。 安诗诗收到了她期末的成绩单,安常乐对于自己的期末考虽然没有多自信,但是也不觉得自己会退步很多,起码中规中矩了。 可在安诗诗的眼里,退步到班级里的第十一名就是大大退步了。 两个人之间本就横着上次学校的停课风波,如今更是剑拔弩张。 安常乐又一次地妥协了,留在了江城,因为学习。 躺在床上的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实验兔,乖乖听话,做一只试验品就好了。 她恨自己那么听话,恨自己每一次妥协。 可是少年时本就像一只禁锢在笼中的鸟,笼子外还是一只更大的笼子。 安常乐学会了不与安诗诗大吵大闹,因为她从来都知道结果。每次看见安诗诗的脸,安常乐不自觉的会心软,这样一个曾经爱笑的阳光的女人,却成了现在严肃而又古板的人,可这一切好像都是因为安常乐。 因为安常乐的出生,安诗诗的工作泡汤了,因为她,安诗诗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因为她,安诗诗在找工作时屡屡碰壁。 也是因为她,安诗诗不停地工作,想让她有更好的未来。因为她,安诗诗本想妥协着跟李云庆过着稀碎的婚姻。 安常乐多想告诉安诗诗,能不能做她自己。 可此刻,她没有资格说句话。 脑子里的这些话,像是给自己洗脑,又像是给自己的怯弱找一份说辞。 在补习班还没开始之前,安常乐得了允许,买了一张回江城的车票。 她坐在车上,心里设想着她与方希楠见面时的场景。 这次她只在江城待三天,总归能见到面吧? 可是安常乐没想到,待了三天,每次去她家连人影都没有看见。安常乐在路上闲逛着,期望着能够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安常乐到了走的那天下午,去了趟方希楠家,家里门是关着的,毫无动静。她提着一个手提袋,里面放着的是那条围巾。 可能是方希楠根本就是在躲着她,连这一面的时间都不愿意给。 安常乐坐在车上,给她发着消息。 -我回来了,但是你不在。上次的生日礼物放你家门口了,你记得拿。我得回去了,下次见面可能是过年了。 也可能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我也不会怪你的,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的。 发完消息,安常乐也到了车站了,她呆呆地望着车站里的人,说不失落和难过是假的。原本以为,总该会回复点什么吧,却空空如也。 手机滴了一下。 方希楠:你在车站? 安常乐看见她的消息,小雀喜了一下。 安常乐:嗯,在等车。 方希楠:你等会,行吗? 安常乐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来找她了?还是什么? 然而,安常乐那原本如死灰般的面庞,此刻却仿佛平静的湖面被微风吹拂。她回应了一个“好”字,然后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背着自己的包,匆匆忙忙地向车站外奔去。 车站内人头攒动,安常乐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着,她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视着人群。终于,她的眼神定格在了那个穿着白T恤的方希楠身上。 方希楠扎着马尾,看下去气喘吁吁地,额头上还有汗珠,手上提着安常乐放在她家的礼物。 两个人隔着人群相望,安常乐看向她手中,有些害怕她来的目的了。 是想说什么? 连礼物都不想要吗? 安常乐担忧地愣在原地,方希楠小跑上来,微微喘着气。安常乐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巾递给她,没有敢看她的眼睛,目光盯着那个礼物袋。 方希接过纸巾擦了一下额头。 两个人没有说话,就这样等待着方希楠的气息稍微平稳下来。 随着车站内的广播声响起,方希楠意识到自己不能什么都不说了。 方希楠余光看了看周围,人挺多的,确实有点不好开口。安常乐看出来了,虽然不知道她会说什么,可自己的脚步慢慢往旁边没有人的角落里走去,方希楠跟在后面。 安常乐咬着嘴唇,微微低着头问:“你……你想说什么?” 方希楠咽了咽口水,然后抬起头望着眼前距离她不足一米的安常乐:“我这两天没在家,方希睇在学校脚不小心摔了,我在医院呢。” 安常乐的眼眨巴眨巴,听懂了她的解释,小声地嗯了一声。 “我刚好回去拿东西,看见你放在我家门口的东西,然后又看见你给我发的消息,我就赶着来了。” 安常乐静静地听她说着有些急促的话。 “我……那天看见你给我发的消息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你。但是我想有些事还是得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我……我不讨厌你。可是我们,我们……都是女生,不是吗?” 安常乐的心此刻己经开始掉落了,她嘴角的苦笑落到了方希楠的眼里。 方希楠继续抱歉地说:“我可能接受不了这种……这种感情……我也不觉得自己好到会让你产生这种感情。 你那么好,我也……” 安常乐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有些微弱:“你也配不上我?你想说这个?给我发好人卡啊?” 方希楠不知所措,摇了摇头,看着安常乐眼里的泪光,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说错话了。 “我希望,我们能是朋友。就像原来的那样,不好吗?”方希楠蹙着眉,近乎于恳求的语气,眼睛望着安常乐手臂上的一条结了疤的伤痕。 安常乐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可似乎现如今回归原本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不想做朋友。 换句话话说,她现在确实没办法单纯地只想和她做朋友。 “G1266从江城前往海城的旅客请及时前往检票口检票。” 安常乐沉默着,看着方希楠,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将防晒衣放下来遮住伤口。 “你的手怎么了?”方希楠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安常乐说:“没事,就不小心刮了一下。” “我们还能做朋友,对吧?”安常乐扯出一个自认为灿烂的笑容来。 方希楠心口像被宛了一下,她点了点头:“嗯,还是朋友。只要你愿意。” 安常乐舒了一口气,她拍了一下方希楠说:“好叭!!那……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你……就当我那天没说过好了。我那天可能脑子有点不正常吧哈哈哈哈。 我要去检票了,不然就要迟到了。 这个围巾,我自己织的呢,你不许嫌弃啊!”安常乐假意轻松地说着,指了指袋子里的围巾。 方希楠把围巾拿出来看了看,急切地说:“那要不我戴上给你看看?” 安常乐笑出声来:“这是夏天啊,今天30度呢。” 方希楠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围巾掏出来,没有管周围此刻人奇怪的目光。只是在脖子上围了一圈,然后整理了一下,站在那里让安常乐看看。 “看上去很不错嘛!”安常乐骄傲地笑笑。 方希楠:“嗯,都快赶上我了。” 明明就织的弯七扭八的。 安常乐说:“那我还真是有天赋的嘛。你……等着下次我回来就可以帮你织东西卖了。” 方希楠点了点头:“那我等你回来。” 安常乐依依不舍地要走了,说着再见。 这不到十分钟的相见,话说清楚了,却比不说还让人心痛。 无法回应的心意,成了此刻横在两个人之间的无形的桥。 安常乐转身时,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她快速地擦干,冲着还傻傻站在那里的方希楠招了招手。 她在想那天晚上发出的话确实是一个惊天地错误,不可饶恕。 她凭什么能够轻易地将她们俩的感情私自划分领域,凭什么认为方希楠就会接受。 她忘记了即使这是在二十一世纪,可同性恋却还是不足以让大众所接受。 甚至起初,连她自己都不想,也不敢接受。 何况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