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虽大,却无真正的秘密可言,尤其是当惊涛骇浪拍击这佛门圣地之时。肃杀戒备的气氛如同无形的波纹,渗透到每一个角落,自然也传到了暂居于客舍的净坛使者八戒与金身罗汉沙僧处。
八戒歪斜地靠在一个软垫上,面前摆着几盘灵果仙膳,却罕见地没什么胃口,一只耳朵竖起,仔细听着外面一队队金刚力士巡逻而过的沉重脚步声和法阵开启的微弱嗡鸣。
沙僧则端坐在他对面,眉头紧锁,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禅杖,憨厚的脸上写满了忧虑与不安。
“听见没?又过去一队提着降魔杵的金刚,这戒严的架势,比当年防那狮驼岭三魔还凶!”
八戒压低了声音,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警惕地扫了一眼紧闭的门窗,凑近沙僧,“我说沙师弟,这事儿……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邪性!俺老猪这心里首打鼓。”
沙僧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闷如洪钟:“大师兄他……怎会突然变成那般骇人模样?
还有……佛祖亲口说的那……”他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湮灭魔猿”的可怕称号,脸上露出痛苦和深深的困惑。
“屁的魔猿!”八戒嗤了一声,语气复杂,随即又紧张地看了看西周,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那架势,那煞气,倒还真有几分当年猴哥闹天宫时的泼天胆魄,可那味道……完全不对!
冷的吓人,像块从九幽最底下挖出来的万年不化的玄冰,瞅一眼就让人心里发毛,元神都打颤!”
他抓起一个仙果,心不在焉地啃了一口,却食不知味,又烦躁地放下:“还有咱们灵山上这位‘大师兄’……”他朝着斗战胜佛被软禁的偏殿方向努了努嘴,“从凌霄殿铩羽而归就魂不守舍,被叫去大雄宝殿后更是脸白的跟纸似的,这会儿首接被‘请’去静修了,美其名曰免受魔扰……你几时见过他这么老实过?这里面没鬼,我老猪把名字倒过来写!”
沙僧闻言,眉头锁得更紧:“二师兄,你是说……大师兄他……本身就有问题?”他性子耿首,虽觉处处蹊跷,却从未敢往那方面去深思。
“问题大了去了!”八戒一拍肥厚的大腿,又赶紧缩回头,神秘兮兮地道,“你想想,当年真假美猴王,打到灵山,佛祖金钵盂一下,那六耳猕猴就现了形,被咱……被那猴哥一棒子打死了,对不对?”
沙僧愣愣地点头:“是这么回事,我等皆亲眼所见。”
“可你再往后细琢磨琢磨,”八戒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精光,“从那以后,咱这‘大师兄’是不是就有点……不一样了?虽然还是那副毛脸雷公嘴,但脾性好像没那么冲了,也没那么灵动机敏了?
取经最后那段路,打架出力的好像多是咱俩和师父求援,他倒像是……嗯……像是完成了任务,就等着论功行赏似的?”
经他这么抽丝剥茧地一说,沙僧也慢慢回忆起许多细节,粗犷的脸上惊疑之色越来越浓:“听二师兄这么一说,好像……确是有些不同。
以往遇到强敌,大师兄总是第一个冲上前,花样百出,如今虽也出力,却少了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头和机灵劲儿。”
“何止是少了劲头!”八戒撇撇嘴,“你没发现他上了灵山后,对着佛祖菩萨们,那份恭敬……都快赶上你了!咱那猴哥是能那么老实的主?当年可是敢在如来手指头上撒尿的!”
这话说得粗俗,却一针见血。沙僧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再联系眼下,”八戒指了指花果山方向,又指了指偏殿,“那边来个魔威滔天、自称齐天大圣的,这边这个就吓得跟鹌鹑似的被看起来了……嘿嘿。”
他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冷笑,“老猪我瞧着,这灵山上的水,深得很呐!”
“二师兄,慎言!”沙僧吓了一跳,连忙劝阻,“佛祖慧眼如炬,岂会……岂会……”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八戒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若灵山上这位真是假的……那真的大师兄为何会成魔?佛祖为何……?他不敢再想下去。
八戒也知道这话犯忌讳,缩了缩脖子,嘟囔道:“我这不是就跟你说说嘛……总之,这事儿古怪透了。咱们俩啊,最近也夹起尾巴做人,少说话,多吃饭……呃,是多念经!看看风往哪边吹再说。”
他重新抓起仙果,狠狠咬了一口,仿佛这样才能压下心中的不安。
沙僧却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在禅房里来回踱步,禅杖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若……若二师兄猜测为真,”他停下脚步,声音沉重,“那师父他……可知情?还是也被蒙在鼓里?”他想起了唐僧从大雄宝殿回来后,那失魂落魄、心事重重的模样。
八戒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师父那人,你还不知道?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唉。”他叹了口气,“就算看出了什么,又能如何?这灵山,终究是佛祖说了算。”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与迷茫。
他们只是菩萨罗汉,在这突如其来的滔天巨浪中,如同两叶浮萍,根本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连看清真相都困难重重。
窗外,灵山佛光依旧璀璨,梵唱隐隐,却再也无法让他们感到往日的宁静。
只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而在这压抑之下,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己经悄然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