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嘉胃里一阵痉挛,几乎要呕出来。他强压下不适,挤出僵硬的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
这合作,仿佛一场交易,而他,正用未知的代价,换取一张可能通向深渊的入场券。
亦嘉脸颊一红,尴尬笑笑,因为除了老婆外他从未碰过其他的女人,不知何为。林老板见状,心中暗喜,想道:小陈你太嫩啦,生意场上的经验一片空白,想玩你太容易了,我是想早点脱手鳗场,否则象你这种人会被人坑死掉。
亦嘉心里想道:自己本想干一番事业,投资是必要的,但心底却像压了块石头——这投资额虽少于预算,可东拼西凑的二百万元(这二百万元相当于现在的近三千万呢)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现成的鳗场,自己一接手,虽有现成的场地和颇具规模的精养池,池子里也确有鳗鱼,数量看似不少,这些鳗鱼苗当时还是自己提供的,鳗鱼规格也分层次大小都有……但“只要认真管理,流动资金充足,鳗鱼快速成长”的念头,此刻却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心悸。他强压下不安,自我安慰着“良性循环,一定能赚钱”,可那未知的“抱负实现之日”却愈发显得缥缈如雾。
吃完饭亦嘉随林老板去鳗场转了一圈,看到池子里的鳗鱼成堆成团抱在一起挂在铁栏上睡觉,心中窃喜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莫名的寒意——这成团的鳗鱼,像极了被无形绳索捆缚的困兽,让他暗自为自己的“好运”感到一丝惶恐。这一丝惶恐却未能阻止他快速支付二百万元给林老板,从此陷入无穷无尽的烦恼与困苦中。
亦嘉东凑西借,求遍了亲朋好友,再拉几个同样怀着忐忑的亲朋好友一起入伙。这些股东怀着美好的希望,挤在养殖场里管理事务。
小何任总务,负责采购及伙食,
小斌任出纳,刘子龙负责机械修理及水电。
光头配合小刘负责电路维修。
眼镜小黄负责对外联络工作及公司副总,前老板的管理人员小吴仍任总经理,
亦嘉任董事长,当时养殖场共五十多人,除去这些管理人员外,还有四十多人的工人。在那时的同行业来说,这规模已算庞大,可一个颇具规模的养殖场,却像一艘即将驶入风暴的破船,在暗流中开始重新运作。
养鳗场的日常工作是:拌料、投喂、排污、消毒、选别、分池。
工人们在技术员的指挥下,机械地搅拌饲料,投食,排污洗池子、换水、消毒、值班。
拌料是指每天早上五点半全场工人便要在阴冷的晨雾中起来,将称好的鳗鱼饲料倒入搅拌机内,再加入适量的水与营养品,搅拌成团状。
然后,根据技术员的安排向每口池子投放饲料,早晚各一次;排污则是指每天上午十点左右,每个工人必须穿上冰冷的雨裤跳入刺骨的水池中,在浑浊的污水中摸索着清洗池子,将污水脏物排出池外,再将冰冷的水重新注入池子里;消毒更是如同与看不见的敌人作战,常规的二三天便必须使用药品将池子里的细菌毒杀一次,若有异常情况,技术员会解剖鳗鱼,找出鳗鱼身上的寄生虫,再施药杀虫……
每一道工序都像在重复着绝望的仪式,而鳗鱼们依旧成团挂在铁栏上,仿佛无声的审判者,注视着这群困在泥潭中的人们。
值班的任务是一小时拉管一次,将鳗鱼的大便排出池外,再重新加水。这机械的重复像永无止境的苦役,而随时查看增氧机运转是否正常更是如履薄冰——若有故障,必须立刻向光头汇报,让他去修理。
技术员负责管理养鳗的具体事务,常去池子转转,察看鳗鱼摄食情况,计算每餐的投食量。观察鳗鱼活动,根据活力强弱安排消毒杀虫,根据挂栏或吐食状况添加营养药品……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稍有不慎,整池鳗鱼便可能化为乌有。
刚开始接手时,亦嘉觉得挺新鲜的,每天跟着技术员转。可那新鲜感很快便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压抑的沉重。到池子里察看鳗鱼活动、摄食情况,渐渐熟悉鳗鱼的生长特性。特别是对于鳗鱼是否有寄生虫的状况,竟能根据摄食情况判断出来,这令亦嘉敬佩万分,可那敬佩中却夹杂着丝丝寒意——技术再高,若无资金支撑,一切皆是徒劳。
他整天跟着技术员屁股后面学习本领,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拼命汲取知识。可掌握鳗鱼的生活习性及基本特征后,亦嘉却陷入更深的泥潭:鳗场安全营运的问题如阴云般压顶,而资金紧张更是逼在眉睫的催命符。
养殖鳗鱼首先要解决的两件事——鳗鱼苗与饲料问题,此刻如两座大山横亘眼前。一个场鳗场有二百多万条鳗鱼,一天二次投食,每天要吃掉近二吨饲料。一吨是一万二,一天便是二万元人民币!这数字如利刃般刺入亦嘉的心脏,天哪!
这从未设想过的天文数字,如沉重的枷锁将他拖入绝望的深渊。他曾问及流动资金问题,前任老板林先生那油滑的话语至今仍在耳边回响:“饲料问题镇政府会解决的,请放心,我退出管理是要去西部筹办加油站,没空,聘请的总经理又不懂管理,才拱手相让。你付二百万元人民币即可,赚钱后还要付我一半股份。”
当时亦嘉被那大幅降价的“喜悦”冲昏头脑,未多想便签下协议并支付款项。如今接手这烂摊子,方知自己已深陷骗局,如坠冰窖。有限的资金付给前老板后所剩无几,鳗场已快断粮,要支撑这庞然大物,需大笔资金投入方能转动。可钱,钱从何处来?
亦嘉强压下喉头的苦涩,问吴总经理:“之前林老板说饲料问题政府会帮助解决,现在我们如何找他们联系?”
吴总经理满脸愤懑,怨气如毒雾般喷涌而出:“投资前,镇政府王书记亲口答应饲料即流动资金由镇政府解决一百万!可他娘的,那王书记如今翻脸不认人,资金分文未给,害我们资金链断裂才把股份转给你!现在,这烂摊子只能由你来收拾了!”话语如冰锥刺入亦嘉的骨髓,他僵在原地,喉头滚动的苦涩几乎将他噎住。
窗外,增氧机轰鸣声如哀鸣,池中的鳗鱼依旧成团挂在铁栏上,仿佛无声的审判者,嘲笑着他的天真与狼狈。他望着技术员在池边忙碌的背影,那背影此刻竟如深渊中的孤影,而自己,正被无形的绳索拖向那无底的黑暗。
“靠!这不是骗子连环套吗?你们被镇政府骗了,你老板也把我坑了,现在我去找谁?”亦嘉一听,急火攻心,后背如坠冰窖,冷汗瞬间浸透衣衫。这与投资前林老板信誓旦旦的承诺截然相反——他分明说王书记会解决资金,定会支持鳗鱼场。小吴的话如利刃刺破他最后的幻想,令他惊愕失语。
“别嚷嚷得难听。明天找王书记去。”吴总鹰隼般的眼睛扫过众人,嗓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明天若他不答应解决饲料,我们就停喂鳗鱼!”他喉头滚动着愤恨,仿佛要将这怨毒吐向虚空。
“停喂?什么意思?企业生产经营关政府什么事?莫非他们有股份?”亦嘉如坠迷雾,声音颤抖着追问。
吴总恨声咬牙道:“股份没有,但信用社贷款给了鳗场。若鳗场垮了,他们钱也打水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在这条破船上拴着呢,王书记不会眼睁睁看鳗场破产的。”
亦嘉心头疑云翻涌,如坠深渊——合作前竟对此浑然不知。若政府靠贷款插手,鳗场管理岂不成了提线木偶?“原来如此……真服了你们,有这层关系,政府不是被你们绑在火架上烤?”他喃喃自语,喉头苦涩如吞铅块。若政府贷款支持,鳗场管理多少会受干预,自己这“董事长”之位,怕只是悬在空中的虚名。
“互惠互利罢了。明天多带人去镇政府,闹出个动静!”小吴满脸漠然,仿佛已将尊严与理智抛诸脑后。
亦嘉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冷风裹挟着鳗场的腥气钻进衣领,心头如压千斤重石,只余下一片荒芜的绝望:“好,一言为定。明天……去探个究竟。”他声音沙哑如枯枝断裂,仿佛已预见那即将爆发的风暴,将所有人卷入更深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