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寂深没有待在屋里。
他凝实的身影安静地站在不远处一株繁茂的“朱丽叶”玫瑰丛旁,那里恰好有一片浓重的阴影,让他可以更长时间地维持实体而不被过强的光线削弱。
他没有靠近画架,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望着奚亦安,仿佛他自己也是这园中一景,一尊沉默而专注的守护者雕像。
奚亦安完全沉浸在了他的世界里。
调色板上的颜料被急促而精准地调和着,钴蓝、镉红、那不勒斯黄、永固玫红…各种色彩在刀尖和笔尖碰撞、融合,变成他脑中构想的奇妙色调。
他的眼神锐利而专注,紧紧追随着光线的变化,手臂挥动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流畅与自信。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脆弱存在,也不是那个在阴谋旋涡中周旋的棋子。
他是奚亦安,一个画家,正在与他最熟悉的领域对话。
江寂深凝视着他。
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蘸取颜料时果决的手势,看着他偶尔后退两步,眯起眼审视画面全局时那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阳光勾勒着奚亦安认真的侧脸,细小的汗珠在他额角渗出细微的光泽。
一种强烈的、近乎疼痛的满足感攫住了江寂深。
他重生以来所有的挣扎、算计、恐惧与守护,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最纯粹的意义——为了守护眼前这人能够重新拾起画笔,能够在光下毫无阴霾地沉浸于他所爱之事。
他不懂绘画的技法,不懂色彩的奥秘,但他懂得欣赏奚亦安投入创作时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光芒。
那是一种生命力,一种他曾经失去并拼命想要夺回的东西。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
园中只有画笔划过亚麻布的沙沙声,偶尔有微风拂过玫瑰丛的细微窸窣,以及远处模糊的鸟鸣。
奚亦安完全忘记了时间,也暂时忘记了外界的纷扰。
他的整个世界缩小成了眼前的画布、变幻的光线,以及心中那股急于表达的冲动。
他用大号的猪鬃笔快速铺陈背景,捕捉夕阳笼罩园子的整体氛围和色彩基调;又换上更精细的榛形笔和圆头笔,去勾勒单朵玫瑰在逆光下近乎透明的花瓣层次,以及叶片间复杂交错的光影关系。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江寂深的身影在阴影中变得更加凝实了几分,那双向来冰冷的暗红色眼眸中,流淌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温柔。
当最后一抹亮眼的朱红色被点在画布中央那朵盛放的“和平”玫瑰花心,用以提亮最受光的高点时,奚亦安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放下了画笔。
他后退几步,微微歪着头,审视着几乎完成的作品。
夕阳的余晖正迅速褪去,园中的色彩饱和度开始下降,但他的画布上却定格了刚才最辉煌的一刻。
暖金色的光晕,深沉而透明的阴影,花朵娇艳欲滴的质感,以及整体画面那种温暖、宁静却又充满生命力的氛围。
他看得如此入神,以至于没有立刻察觉到江寂深已经悄然来到了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