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暑渐生,闷雷隐隐。
十八娘怕他晕倒,一直没话找话地絮叨:“蛮奴与摸鱼儿闹着要成亲,阿箬昨日把他们叫进房中骂了一顿。”
“鬼还能成亲吗?”徐寄春拧帕的手一滞,片刻好奇道,“你呢,你想成亲吗?”
“我是鬼,如何成亲?蛮奴与摸鱼儿不想投胎才闹着成亲,可我想投胎……”十八娘低头看地上的水迹,语气平静又哀伤。
她记不得生前的事,连姓名都忘了个干净。
只记得一睁眼,她茫然地站在浮山楼外,孟盈丘从她身边经过,拉她上了三楼。
孟盈丘唤她十八娘,说她功德未满,无法投胎:“你若想投胎,便得努力攒功德。等功德够了,黑白无常自会现身送你去地府。”
她听话照做,每日在城中闲逛攒功德。
有时夜里睡不着,她猜自己生前应是个恶人,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不然,她怎会做了十八年的鬼逛了十八年的城,依然没攒够功德?
生前作恶,死后遭罪,她或许无法投胎。
徐寄春辨出她话音中的涩意,干脆裹着一身未散的水汽,湿漉漉地步出屏风。
果不其然,她在哭。
他端着盆走到她身边,身形一矮,俯身凑近,整张脸几乎逼到她眼前:“我才与你相认,你便不要我了吗?”
鼻间相抵,十八娘泪眼摩挲:“我没有不要你。”
徐寄春话至唇边,眼角余光映出凭空出现在房中的一男一女。
“十八娘走了。”
十八娘挥手与徐寄春道别,转身挽上苏映棠的胳膊,朝摸鱼儿抱怨:“你们就不能早点来接我吗?我快饿死了。”
穿墙出门前,苏映棠回头朝徐寄春挑衅似地笑了笑:“放心,我们日后定早早来接你。”
三鬼有说有笑出城。
上山路上,十八娘大步走在前面,不时叮嘱左右二鬼:“我明日有很多事做,你们不必来接我。”
苏映棠眼珠子一转,示意摸鱼儿说话,后者立马语重心长道:“十八娘,你难道没发觉你那假儿子,对你存着些不该有的心思?”
十八娘:“你什么意思?”
摸鱼儿:“他幼失怙恃,如今每日与你形影不离,没准真把你当他亲娘了,我看你还是离他远点。”
苏映棠深表赞同:“他那对眼珠子,恨不得将你压在身下生吞活剥。”
十八娘左看右看,见这对狗男女一脸意味深长。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两个讨厌鬼前几日无缘无故提出接送她,果然没安好心。
“子安是正人君子!哪像你们,整日勾肩搭背做坏事。”十八娘猛推了摸鱼儿一把,“哼,日后我自个回家,你们别来接我。我与你们,不熟!”
她说完便跑,摸鱼儿原想追上去解释,被苏映棠拽住:“别去,那凡人给她灌了迷魂汤。她如今被迷得晕头转向,哪里听得进去我们的话?”
摸鱼儿担忧地看着远走的十八娘:“阿箬不说,也不准我们说。万一……十八娘出事,怎么办?”
苏映棠迎风破口大骂:“该死的贺兰妄,需要他时,他偏偏不在。”
三日前,贺兰妄离京去了外地,归期不定。
苏映棠被迫接过“看管”十八娘的任务,每日早出晚归接送她回家。
堪堪接送三日,竟让她看出一丝端倪。
徐寄春看向十八娘的眼神中,似乎藏着别样的情愫。
她辨不清这究竟是寻常的男女之情,还是悖逆人伦的孺慕。
她只知,徐寄春身份不明,她得护着十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