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都听见了么?”他苦笑一下,伸手擦台面上的香灰。这些日子干活干习惯了,他甚至对每个殿内已经了若指掌。
“方居士,你内心已经有答案了。”
方雨玮手上一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若真不知,这白金场有千万提升评分的地方,为何偏偏挑选本寺?”
这下轮到方雨玮不响。每日来无壤寺确实不仅仅是为了刷功德,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自从老孙死了之后,他们发现孙夫人每周都会来寺庙诵经礼佛,从不间断。他需要找个理由观察她,接近她。然而,原本带着目的的走动,现在竟变成了一场“受害者互助”,真是可笑。
“我们凡人的苦恼,你一个和尚不明白。”
“哦?何种苦恼?”
“有种苦恼,怎么说来着的?明明我想收手,但是偏偏伤害到了别人。”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对对。”方雨玮垂下眼,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又默默咀嚼了一遍这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所以我说,方居士内心纯良。”一宁又强调了一遍,“你品行高洁,早已知该做什么。”
“呵,我内心纯良,品行高洁?!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方雨玮似乎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走到一宁面前,“和尚,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嘲弄:“说得好听点呢,是俱乐部唱歌陪笑的戏子,说得直白点呢,就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表子,你在指望我做点什么对的事?”
一宁没有退,却安静地望向他的他的眼睛。
方雨玮被看得心口发紧,却又止不住地往下说:“孙夫人说得一点没错,没了钱,我肯定不高兴。我还有个脑死亡两年的妈,在医院里等着我养!”
正知自在来因菩萨,一面镜,照出因缘流转,一盏灯,照进未来本貌,一切果报皆自此生。
一宁神情微动,双手合十,再次行礼。起身时,神色已然归于平静,无悲无喜:“孙夫人曾经来本寺,为亡夫设坛祈福,并将孙先生生前遗物尽数捐赠。然一宁庸常烦身,事务缠扰,所捐之物至今尚未理清。方居士于寺中劳作多日,应已识得器物室所在。”说罢转身离去。
“你……”
夜里,程有真突然接收到方雨玮的联系。“有真,我有个重大发现!”他似乎又恢复了往日贱兮兮的样子,将他在无壤寺的遭遇统统说了一遍。“我不仅逮住了老孙他老婆,还从住持和尚那里知道,他老婆一股脑把老孙的遗物全扔给寺庙了。”
“还有这种事?”
“对。你没做过法事,你不懂,这就是把人生前的东西原封不动,搬去地府,让他好在阴间依旧过原来的好日子。”
“然后呢?你有办法接触到那些遗物么?”
“当然了!我是谁啊,无壤寺编外大主持。”方雨玮得意得语调上翘,“然后我就一下子翻到了个档案袋,皓澜微控的账本,财务报表复印件,全他妈在里面!”
“太好了,真是菩萨保佑!”
“谁说不是呢。我明天找个时间给你,你记得让徐宴给我把分数调回来!”
“肯定的,调成s级!”
通话结束,方雨玮脸上还挂着硬挤出的笑容。白金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光线柔和,仪器发出细微的“滴滴”声,规律、持续。母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插着呼吸机和鼻饲管,面容枯瘦、皮肤泛灰,却依旧维持着平稳的生命体征,像一口未熄的灯,守着沉沉黑夜。他熟门熟路地给她擦身,抹上滋润的身体乳。
做完这一切,他关了灯。接着他绕到床的另一侧,避开那些脆弱的管子和插头,挤上了窄窄的病床,睡在妈妈的脚边,小心翼翼地抱住她的腿,像小时候那样。
“妈,你抱抱我。”
病病房里一片静谧,只有仪器持续地哔哔作响。很快,这些机械声中响起了压抑的,低低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