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门前就脱掉了那双沾满泥土的靴子,此刻正光著脚踩在冰凉的石砖上,两只粗糙的大手紧紧攥著自己的帽子,眼神里充满了茫然。
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尊贵的领主大人,会在深夜召见他这么一个满身泥土的粗人。
“……所以,我决定,將这些规则写下来,作为我们白马河谷的法典。”
林恩將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然后,他提出了草案的第一条:
“所有地炉的產出,挖掘者得八成,作为领主,我只收两成。”
话音刚落,沃尔特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大人!”老管家声音都变了调,脸上满是痛心疾首,“这绝无可能!两成!这太少了!自古以来,贵族的税收都在三成以上,慷慨的领主收三成,严苛的甚至要收到五成!这是维持领地运转和您本人体面的根本!您这是在动摇贝尔家族的根基!”
“沃尔特,冷静点。”林恩耐心地解释,“我们现在缺的不是那一成粮食,我们缺的,是让所有人愿意拼了命去挖坑的动力。他们的积极性,才是我们真正的根基。”
“可……可是规矩不能破!”沃尔特激动地挥舞著手臂,“您开了这个头,以后要怎么办?领民们会变得贪得无厌的!”
“那就让他们变得贪婪!”林恩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巴不得他们每个人都为了自己能多吃一口饭,多存一点粮食而拼命!他们的仓库满了,我的仓库才有可能满!”
他们激烈地爭论著。
从税收到土地的分配权,再到允许自由交易可能会带来的混乱。
整个过程中,博克一言不发。
他像在听天书。
什么“生產积极性”,什么“制度保障”,什么“商业萌芽”,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他能听懂最简单,也最核心的一点。
他的领主大人,正在为了让他们这些泥腿子,能从地里刨出来的粮食中,多留下那么一口吃的,而和管家,爭得面红耳赤。
这件事本身,比任何慷慨的赏赐,都更能震撼他的灵魂。
第二天,领地中心的小广场上,竖起了一块崭新的布告板。
博克站在布告板前,手里捏著一张还散发著墨水味的羊皮纸。
领民们被召集了过来,黑压压的一片,好奇地围成一圈,交头接耳。
在林恩的示意下,博克清了清嗓子,用他那洪亮而沙哑的,足以传遍整个广场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將那份他自己都没完全搞懂的文件,宣读了出来。
“《白马河谷法典,第一卷:农业与分配篇》!”
“第一条:所有地炉里挖出来的东西,一百斤里面,你们自己拿走八十斤!领主大人拿二十斤!”
“第二条:以后挖哪块地,怎么分,由村里自己选出几个人来,和俺……和工头一起商量著定!”
……
博克念完后,广场上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隨后,嗡嗡的议论声响了起来。
“这……这不就是老爷之前说过的话吗?”
一个汉子挠著头,满脸困惑。
“是啊,怎么又写在纸上,让博克念了一遍?多此一举。”
“管他呢,反正有得吃就行!”
对绝大多数一辈子都没摸过纸的领民来说,这的確没什么区別。领主的承诺,是说在嘴里,还是写在纸上,都是承诺。
然而,在人群的边缘,一个曾在王城里当过木匠学徒的老人,死死地盯著那张被钉在木板上的羊皮纸,乾裂的嘴唇不住地颤抖著,喃喃自语:“写下来了……他竟然写下来了……”
而在不远处的城堡露台上,一直旁观著这一切的赤鳶,似乎也有些惊讶。
林恩始终沉默地站在高台一旁,只是静静地看著下方渐渐散去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