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不经意捕捉到了一页薄纸,那是从方才被自己一箭封喉的北蛮人衣襟里掉落的。
纸上仅有寥寥数语,显然还未书写完毕:“额吉,闻信知阿妹抱恙,我心甚忧……”
可现在那颗心已经停止了跳动。
她这才惊觉口鼻中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此浓重,可脱力跪倒在尸山血海里后,才发觉自己怎么也吐不出来。
原来令她如鲠在喉的其实不是铁锈味,而是一条又一条鲜活的人命。
她怜惜亲近之人,也不禁为敌军小卒而痛心。
她们其实都是无甚不同的人命,只不过是为了各自守护的人而不得不提刀相向。
乱世之下,人命比纸薄。
她从那时起彻底恨上了不休的攻伐和诱人的权势,可又不得不为了终止它们而继续利用它们,最后颓废地让渡和回避它们。
她的灵魂,早已被无数殷红染得斑驳肮脏。
“已解未解,咸令速解……”
手上传来刺痛,谢逸清这才发觉自己走神划伤了手心。
那刀伤不长不短,不浅不深,刚刚好让她心痛。
她叹息着掀起眼眸,贪恋地想要抬起血染的右手,以食指为笔描摹那诵经之人的轮廓,可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个身影时又猛然一顿。
她污秽的灵魂和双手,其实不该接近李去尘分毫。
离开自己、离开湖州后的那些年,李去尘大约是一直待在山上修行学道,被清虚天师保护得十分妥帖,并未与她一般经历乱世的摧折与动荡,更未双手持刃夺人性命,才会养成如今这般天真无邪又悲悯苍生的性子。
人世如无间地狱,幸好还有她无瑕不染。
谢逸清默然端详这如玉似月的身形,才发觉她似乎比刚到南诏时消瘦了许多。
于是谢逸清回神加快了手上拆解血肉的速度。
“雷斧砍分,成灰粉碎……”
“急急如律令。”
李去尘诵咒完毕睁开双眼时,谢逸清已经将那只野猪各处利落卸下,又在路旁割了些韧性十足的草木叶片逐个串起,预备着让这只野猪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收拾完毕后,谢逸清将双手背在身后,对她勉强一笑:“走吧。”
心像是被一根细长银针刺痛,李去尘毫不犹疑地上前牵起了那藏起的手,随后对那双手的主人回笑:“一起。”
今日她们预计抵达肃州南端一个小镇歇息,但应付官差与拆解野猪耽误了些工夫,在那倾盆大雨落下之刻,她们才将将找到一处山坳落脚。
谢逸清用火折子点燃枯枝败叶架起篝火,去马上取来一扇肥瘦相间的野猪肉,以短刃削出木签将肉块串起悬在空中,任由火舌将不多的脂肪尽数舔舐滴落。
观察着肉色变化,判断大约熟得刚刚好,谢逸清将肉串取下,又撒了点辣子与盐巴后递到了李去尘面前:“补补。”
李去尘伸手接下咬了一口,面露喜色地赞叹道:“外焦里嫩。”
谢逸清轻哧一声,抬手将另一肉串取下,食不知味地填饱了肚子。
天穹像是破了一个窟窿,亿万颗雨滴一同坠落而下,将这座山林砸得草木摇曳、云雾翻涌。
昏暗逐渐逼近她们,又止步于火光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