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没有辩解,只是将素绢递给她:“那你现在听见了吗?”
盲女接过,指尖抚过文字,忽然身体一震。她的脸庞微微抽搐,像是承受着某种巨大的冲击。
“这……这不是历史记录……这是他们的‘痛感’!”她惊呼,“你把情绪也写进去了!”
“历史若无痛感,便只是谎言。”他说,“你们用符号记录事件,用术语定义因果,却忘了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流泪、在挣扎、在后悔。”
盲女久久不语,最终跪坐于地,将映心镜置于火光前。
镜面缓缓浮现影像:三百年前的灰溪村民,在烛阴城外挥刀屠戮异族,火焰映红他们的脸庞;而下一幕,他们跪在地上,抱着烧焦的尸体痛哭,发现自己杀死的,竟是前世的亲人。
“原来……轮回不是惩罚,而是提醒。”盲女低声说,“我们一直在逃避这份提醒。”
她站起身,举起解封令,在火上点燃。
火焰升腾,映照出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从今日起,灰溪村不再是禁忌之地。”她宣布,“它将成为‘共忆疗愈所’的第一站。所有曾因记忆觉醒而被视为‘失控者’的人,皆可来此面对过去,而非压抑它。”
说书人点头,将骨笛放在地上,轻轻吹奏。
笛音悠远,带着安抚的力量,缓缓渗入大地。那口枯井中,低语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柔的哼唱??是那个小女孩的声音,也在回应。
七日后,第一批“记忆患者”抵达灰溪村。
他们来自各地:有的因共忆仪式崩溃,有的因血脉觉醒看到祖先罪行,有的则天生能听见亡魂低语。他们在村中搭建帐篷,围坐于篝火旁,轮流讲述自己的梦境与幻觉。
说书人坐在中央,不做评判,只做倾听。
一位青年颤抖着说:“我梦见自己是个刽子手,砍下了百人头颅。醒来后,我发现祖坟里供奉的,是一把染血的鬼头刀……我是不是该去自首?”
一位老妇人哽咽:“我孙女生下来眼睛就是黑的,村里人都说她是魔。可我抱她时,她在我耳边说了句前世的话:‘娘,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我该怎么办?”
说书人一一回应:
“不必自首,因为你不是那个人。但你可以去祭拜那些被杀之人,替他赎罪。”
“不要赶走孙女。让她知道,即使背负黑暗,也能成为光的起点。”
他的话语如清泉,润泽干涸的心田。
一个月后,宁焚玉亲临灰溪村。
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执着于点燃信标的执法者。第十信标之后,她解散了“镇墟军”,将力量归还天地。如今的她,身穿素白衣袍,眉心烙印不再散发寒光,而是流转着温润的银辉。
她在村口停下,望着重建的屋舍与欢笑的孩子,眼中泛起波澜。
“你做得比我好。”她对说书人说。
“我只是做了你不敢做的事。”他答,“直面记忆,而非镇压它。”
宁焚玉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一块晶石??那是第十信标的碎片。
“它还能共鸣。”她说,“但我不再需要它了。真正的信标,不在天上,而在人心。”
说书人接过晶石,放入陶罐,埋于村中心的老槐树下。
当晚,全村举行“共忆之夜”。
所有人手牵手围成圆圈,闭目静心。盲女执铃,轻摇三下;说书人吹笛,奏出一段古老调子;宁焚玉则将手掌贴地,引导灵流。
刹那间,大地震动。
一道光柱自槐树下冲天而起,直贯星河。光中浮现出无数灵魂影像??有灰溪村的死者,也有烛阴城的亡魂,甚至还有更早之前的、被历史抹去的名字。
他们不再咆哮,不再怨恨,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活着的人。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不属于任何人,却属于所有人:
>“我们不是来复仇的。我们只是想被记住,而不是被简化成一句‘邪祟当诛’。”
人群中有人大哭,有人跪拜,也有人终于释然地笑了。
黎明时分,光柱消散,唯余满地露珠,映着初升的朝阳。
说书人站在高处,望向远方。
他知道,这样的夜晚,将在更多地方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