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出口,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我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像高原上悄然融化的雪水,悄无声息,却足以润湿干涸的河床。
我开始重新整理那些散落在书桌、抽屉和硬盘里的笔记。每一页都像是一块拼图,拼出我与安宁之间最后的轨迹。她的笑,她的眼泪,她在病床上握着我的手说“别怕”的声音,还有那场雨夜里她坐上副驾驶时回头对我眨眼睛的画面??清晰得像是昨天发生的事。
我把这些文字一段段导入新文档,命名为《第二生》。不是续作,而是重启。不再是以死者的视角凝视世界,而是以一个活人的身份,尝试理解死亡的意义。
林茜来看我时,带了一盒录音笔。她说:“这是你当年在心理中心做咨询时的部分录音备份。本来早就该销毁了,但我偷偷留了下来。我不知道现在给你合不合适,但我觉得……也许你需要听见过去的自己。”
我接过录音笔,手指微微发颤。那一晚,我独自坐在书房,把第一支录音放进了播放器。
“今天是第三次咨询。”是我的声音,沙哑而疲惫,“我还是梦见她坐在车里,笑着看我。可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因为她已经死了。可我又觉得她是真的,因为她跟我说话,告诉我不要停步……”
背景有轻微翻纸的声音,接着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江河,如果梦境让你感到安慰,那你有没有想过,它未必是逃避?也许是你内心正在试图完成某种修复?”
那是真正的何雅。
我猛地按了暂停,胸口剧烈起伏。原来早在三年前,我就离真相那么近。只是有人用谎言将我推远,而我自己也甘愿沉沦于那个虚假的温柔中。
我继续听下去。
“你说你觉得愧疚?”何雅问。
“嗯。”我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天她打电话给我,说想去看星星。我说工作忙,改天吧。结果第二天就出了事。如果我当时答应了,如果我去接她……车子不会由她一个人开,事故也不会发生。”
“所以你认为,是你的拒绝导致了她的死亡?”
“不然呢?”我苦笑,“我不是没能力保护她的人。我是她的丈夫。”
“可你是人,不是神。”她的语气很轻,却像刀子一样扎进来,“你不能为所有意外负责。江河,你真正害怕的,不是失去她,而是承认你其实救不了她??哪怕你再爱她,也无力改变结局。”
我没有回答。录音里只有长久的沉默,然后是啜泣声。
我关掉录音,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额头抵着桌面。窗外月光如水,照在那件挂在椅背上的旧毛衣上。针脚依旧歪斜,袖口还破了个小洞。我忽然想起安宁织完这件毛衣那天,满脸骄傲地披在我肩上:“好看吗?虽然不太整齐,但很暖和!”
我说:“比高定还贵气。”
她咯咯笑起来:“那你以后每年都要穿它,不准嫌弃!”
可第二年冬天,我没等到新毛衣。第三年也没有。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一直拒绝接受的,不只是她的死,更是那个再也无法兑现承诺的事实??我们的时间,断在了最痛的地方。
第二天清晨,我去了市档案馆。我想查当年那起车祸的全部记录。警方报告、医院抢救日志、行车路线监控……任何能还原真相的碎片,我都想亲手拼起来。
接待我的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女职员,戴着老花镜,动作缓慢但认真。她听完我的请求后,抬头看了我一眼:“你是江河?精神卫生中心的那个医生?”
我一怔:“您认识我?”
“不认识。”她摇头,“但我女儿是你曾经的病人。她得了产后抑郁,差点跳楼。是你救了她。”
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她现在过得很好,有了第二个孩子。”女人说着,眼圈微红,“所以我帮你查资料,不算违规。”
不到半小时,她递给我一份密封的文件袋。里面除了常规的事故认定书外,还有一张U盘,标注着“车内黑匣子原始数据”。
我道谢离开,在街角咖啡馆坐下,插入U盘。
视频画面晃动剧烈,是从主驾前方摄像头拍摄的。天气阴沉,山路蜿蜒。安宁坐在副驾驶,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编辑什么。几秒钟后,她停下动作,转头看向驾驶座??也就是我本该坐的位置。
她的嘴唇动了动。
我没有声音,只能读唇语。大学时为了研究非语言沟通,我专门学过这门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