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遣人传话,劝他以稳为先,不要轻启刀兵。
可他置之不理,反而亲率五万骑北上,意欲讨伐薛延陀。
终至兵败,仓皇逃亡高昌。
听闻消息时,我久久无言。
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从前总依在我身后唤我“阿姐”,
而如今,却在这乱世中走上了与我截然相反的道路。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草原上的血脉与誓言,在权力与命运面前,终究也脆弱如沙。
彼时,兄长突利可汗什钵必已归顺唐朝,被任命为顺州都督。我不愿再卷入西突厥乱局,便向东前往顺州。
初见什钵必,他跨下马来,身着简素官服,风尘仆仆,但眉眼间的熟悉感让我的心猛然一暖。
我从小就依赖他:童年的嬉戏,初学骑射,他总在一旁护着我,不让我受伤;长大后,他成为我最信任的兄长。
什钵必神情沉重,见到我却分外宽慰。他说:“妹妹,你历尽风波,能安然归来,已是上天垂怜。”
我与兄长秉烛夜谈,把我多年在西突厥搜集的疆域图册、商贸往来与政事信息,一一交托给他。
他叹息道:“昔日草原兄弟阋墙,终不能敌大唐。若早同心协力,何至于此?”我无言,只觉胸口酸楚。
夜深,外头的风吹得帐门猎猎作响。
油灯的火苗在铜灯中摇曳,光线映出什钵必深陷的眉影。
他沉默良久,忽然开口:“舒涵,你还记得,当年在并州,我们兄妹第一次去见李世民的事情吗?”
我一怔,指尖微颤。那已经是十四年前的往事。
那时的什钵必意气风发,我因为两世爱慕李世民而前往并州。
“我记得。”我轻声道,“后来我从并州回来和你说大隋气数已尽,李唐若得突厥助,必成大业。”
什钵必微微一笑,笑意却透着一丝自嘲:“是啊。那时我信他,也敬他。李世民……他是个真英雄。比许多草原男子都更懂得血与信义。”
他抬起头,眼神像是穿过风雪,望向那遥远的中原:“渭水之盟那一日,我远远看着他。金甲之下,神情冷静,言辞有度,却让人心生折服。我知道,那一刻起,草原终将输给他。输在胆略,也输在人心。”
我垂下目光,灯影摇曳,心头微微一痛。
“若当年我们不助他反隋,”我低声道,“或许今日的大唐,就不会有这般强盛。”
他轻轻咳嗽,声音沙哑:“不,妹妹。即便没有突厥,他也会崛起。那人——有天命。”
他顿了顿,苦笑着又道:“只是我们当年都太年轻,以为扶持他人可换安稳。如今才明白,帝王恩义不过权衡。草原若无自立之志,终究要被天下之势吞噬。”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酸楚难言。
“那你可曾恨他?”我问。
什钵必沉默良久,忽而摇头:“不恨。他信守过盟约,也庇护过族人。只是天道循环,胜者为王。恨他,有何用?”
他转过头来,目光柔和地落在我身上:“我倒是替你担心——这么多年了,你可放下他了?”
我的心轻轻一震,淡淡说道:“李世民与我之间,不过是天地短暂的错位。我们遇见彼此,只为了成全各自的路。”
什钵必缓缓叹息:“东突厥已亡,西突厥又乱。我们这些余脉,终归要寻个活路。舒涵,你比我更通世事,也见得更远。若有一日大唐西进,你要记得,这天下不再是草原与中原的对立,而是万邦共处的世道。”
*《旧唐书·列传第一百四十四下·突厥下》:
统叶护可汗,勇而有谋,善攻战。遂北并铁勒,西拒波斯,南接罽宾,悉归之。控弦数十万,霸有西域,据旧乌孙之地。又移庭于石国北之千泉。其西域诸国王悉授颉利发,并遣吐屯一人监统之,督其征赋。西戎之盛,未之有也。
……为其伯父所杀而自立,是为莫贺咄侯屈利俟毗可汗。太宗闻统叶护之死,甚悼之,遣赍玉帛至其死所祭而焚之。会其国乱,不果至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