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显注意到女儿的目光,眉眼弯弯:“阿蘅瞧着阿爹做什么?”
崔蘅咽下山楂,眨了眨眼,问道:“阿爹,读书好吗?”
崔显惊诧,没想到自己幼小的女儿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仔细思索了一番,认真回道:“读书可明智,好,却也不好,但阿爹认为好多过不好。”
“为什么?”她继续追问。
“古人云,‘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人开悟了,便会想的更多,能认识到自己与他人的无知、狭隘与偏见,也能看出人间之肮脏,若志向远大却无力改变,便会滋生无穷尽的痛苦,书生尤甚啊。”
崔显似是有所感悟,叹道,“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可治国救民,恰恰也离不开这些文章。”
崔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试探地问道:“那阿爹为何不再继续会试了?只有自己的文章被世人看见,才能有所施展呀。”
正沉浸在自己思想中的崔显一愣,眉眼逐渐黯淡下来:“阿爹在青州过得也很好,学子济济,比阿爹有用的人太多了。”
“阿爹老了,现在只想看着阿蘅好好长大。”
崔显摸了摸小娘子的发顶,眼中满是宠溺。
崔蘅举着糖葫芦,一板一眼地回道:“那阿蘅来读书,将来替阿爹去考试,阿蘅会成为最有用的人。”
她准备收集些奇书弄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副身体中醒来,身体真正的主人崔蘅又去了哪里,她能否将身体还回去。而在这之前,她必须先识字。
崔显看着自己女儿板着脸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女孩子读书并没有用。
世道只需要她贤惠、识大体,最好不要一个字都不要认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她只要生几个孩子,服侍好夫君,便能使街坊称颂。
崔显和丽娘疼女儿,其他人家的女孩儿七八岁就已经能熟练地做针线活了,小娘子长那么大,满打满算也只绣过一只小荷包,手上还戳的全是窟窿,闹着不肯再学,夫妻俩也纵着她,从此再也没让她碰过针线。
可到底是要出阁的,他们不能纵一辈子。
崔显叹了口气,没有立马答应下来,只道:“阿蘅先随阿爹去书院看看读书要做什么吧。”
宏德书院是从前遗留下的旧衙署,坐落在与朝阳街隔两个大道的安平坊,申氏还自掏腰包为远道而来求学的贫困子弟加盖了住舍,整座书院远远望去,虽谈不上气势恢宏,却也古朴雅致。
进了书院后,崔显带着崔蘅一路走一路和同僚寒暄,还遇到不少年纪和崔蘅相仿的男孩子向崔显问好,一个个都好奇地瞧着这个先生带来的小娘子。
崔蘅跟在阿爹身边,一路上都十分乖巧。
到了学舍,崔显要先查昨日的课业,便让崔蘅在屋外等着。
崔蘅百无聊赖,便蹲在地上捧着脸看在莲花池里悠悠漫步的白鹭。
鹭与莲同音“路”和“连”,寓意一路连科。
她记得前世谢令闻一开始也是由择鱼宴进入的宏德书院,后来却不知为何被逐,他在半年后转而拜入致仕还乡的杨阁老门下,最终一路斩获两元,摘得榜眼。
杨阁老出身弘农杨氏,长袖善舞,在多次改朝换代中保得杨氏平安,他极其护短,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会坚定地护着自己人。谢令闻却不知为何惹怒了杨阁老,不仅被逐出师门,还遭其痛骂多年。
其中原因众说纷纭,有说杨阁老想将自己孙女嫁于谢令闻却遭拒绝,恼羞成怒的,还有说谢令闻和杨阁老政见不合,怒而出手打了自己老师的。
崔蘅脑子里想着谢令闻暴起狂揍七旬老人的情景,非常不道德地笑出了声。
忽然一个纸团从天而降,砸在她脑门上。
“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