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天上的雨停了,别的不测风云又来了。
我在盖头里侧耳聆听着,却始终没等来那句“夫妻对拜”。等来的,是几个相熟的族人哀求的声音:“官爷,您看要不等一会儿呢,我们族女正拜堂呢……”
顷刻间,外面变得嘈杂不堪。我的心猛地震了一下,我知道出事了。
我慌忙地将盖头扯下来,刚扯下来便看到一个官员模样的长脸人领着一帮士卒闯了进来。阿爹见状悄悄地走开了,却不知是去做什么了。
阿鹿看了一眼那人的穿着,脸色立即变了。他攥紧我的手,附到我耳边轻轻说道:“他们是朝廷的人。”我当时也无暇去想他何以认识朝廷的人了,只觉得双腿发软,连吸气都有些困难,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那长脸官员取出一道圣旨来,冷着脸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南夷人私占公家青山,数年间擅自采用公家药材不计其数。今收回国之山河,遣散众夷。钦此--”
语毕,屋内霎时鸦雀无声。这般煎熬备至,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同时在身上食我的肉,饮我的血。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觉得坐立不安了。
长脸官员冷笑道:“圣上仁慈,给了你们一条生路。各位快快收拾东西,各奔东西吧。”
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他的,是潇潇。潇潇用平日那般冷若冰霜的语气道:“这山是我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怎地就成官府的了?我南榆族虽已采药卖药为生,可从未办过一件昧着良心的事。我们的药,向来价格低廉,为的就是让老百姓们都能吃上药,治好病!官府无缘无故便要收了这些山,为的又是什么?官爷真当我们心里不清楚么?”
刚才还鸦雀无声的屋子里,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呐喊声。我们都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可我们到底是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区区黎民百姓,又如何能够和朝廷里的人相提并论?
那官员使了个脸色,几个官兵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挟制住了潇潇,他们的手里握着长剑。潇潇的脸上丝毫没有惧色,人群却在这威胁下再度安静了。
那官员得意极了:“我奉劝大家别自讨苦吃。还是赶紧收拾东西下山去吧,免得以后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被挟制住的潇潇冷笑一声,轻蔑地道:“你以为我很想吃你的“好果子”么?告诉你,我早就不想活啦!”我感到了不妙,用全身的力气大喊道:“潇潇!别做傻事!”
可是已经太晚了。潇潇最后看了我一眼,脸上居然是带着笑的。下一刻,他冲那官员恶狠狠地喊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放过狗皇帝的!”
虽然我早就猜到他要做什么了,但当他将自己的身体扑到长剑上时,我仍是不能接受。眼睁睁地看着他睁着眼睛笔直的倒下,我刹那间便没了力气,及目所见也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哐”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阿鹿见状慌忙地俯下身去欲将我扶起,可我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任由他怎么拽我都起不来。
潇潇的二十年中,有十一年都是在痛苦中度过的。我不知上天为何要如此残忍,为何在他本该最快乐时偏要赐予他莫大的阴霾?又为何在他好不容易快要好转时狠心将他的生命带走?为何他已这般如履薄冰,你还是不肯放过他……
阿娘用沙哑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喊着:“儿啊!娘……娘来找你啦--”说着,竟是要往墙上撞去。我大喝一声,想冲上去抱住她却仍是使不上劲儿来。
阿爹不知何时回来了,眼疾手快地拉住了阿娘。“阿曦!”阿爹大喊一声,面露痛苦地望向阿娘已经麻木了的双眸。“官爷,”他语气仍是沉着冷静的,“可否让小人一家吃完这最后一顿饭,再行收拾?”
长脸官员神色颇为不耐烦的点了点头。这一屋子人面面相觑,不知我爹要做什么。他却面不改色,找了个桌子径自坐下了,还顺势捧起酒杯来喝了一盅。
我和阿娘不明所以,但仍是跟着坐下了,只是浑身软绵绵地互相搀扶着,既不动筷也不举杯。
阿爹不紧不慢地说:“喝呀!”我和阿娘仍是不明白他的意图,只好顺着他各自喝了一盅。看到这一桌子丰盛的菜肴,我重重一愣,仿佛才想起--原来今日,本应是我大喜的日子。
要是朝廷的人没有来,爹娘也应该同现在一般正在喝喜酒吧。而我和阿鹿,应该已经入洞房了。
阿爹缓缓说道:“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土地,我就是把尸骨留在这里,也不会踏出这山半步的。”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荡气回肠。
他特地把我们叫到这里,其实我已猜到了三分。我又喝了一盅,铿锵道:“阿爹,这也是生我养我的土地!您要殉族,采采绝不苟活!”
阿爹忽然笑了,眉目间尽是平日里不曾见到过的温柔。他缓缓抬起手来,最终将那只有力的手掌落在我的脸上,仔细地抚摸着:“好!不愧是我若聆青山的女儿!”
我意识到了什么,正要喊出声,却突然喉咙一紧,眼前也越发模糊了……不好!是断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