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将几本账簿轻轻放在书案一角,声音依旧低缓:“殿下,这是盛大人着人送来的,是近两年盛府部分庄子和铺面的收支概要。盛大人说,殿下若想了解京中寻常官宦人家的庶务,或可一观。”
赵暄从手中的书卷上抬起眼,目光在那几本蓝皮封面的账簿上扫过,点了点头:“搁着吧。”
盛紘此举,既有臣子对皇子的恭敬,也未尝没有几分展示自家“清正”门风的意思。毕竟,能坦然将家计账目呈予外人,尤其是天家之人过目,本身就需要几分底气。
赵暄并未立即翻阅,直至午后小憩醒来,书房内静寂无人,窗外只闻细碎的鸟鸣,他才信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漫不经心地翻开。
账簿用的是寻常官府通用的四柱清册格式,旧管、新收、开除、实在,条目清晰,字迹工整,显然是经过老手核算誊抄的。田庄的产出,铺面的租金,各项开支用度,一笔笔列得明白。盛家并非豪富,收支大抵平衡,略有盈余,确是寻常清流官宦之家的光景。
他看得快,指尖一页页掠过,直到翻到记录内院部分用度的末页时,动作微微一顿。
这一页的墨迹,与前面略显沉稳老练的字迹不同,显得清秀些,笔锋间带着几分尚未完全脱去的稚嫩,但核算的数字却工整准确,一丝不苟。在几项采买开销的旁边,还用极细的朱笔标注了小小的字样,诸如“市价浮动”、“可寻替代”等。
这并非账房先生的手笔。
赵暄想起那日刘永回禀的话,“六姑娘明兰平日里给老太太送东西,总是走那条近道的回廊”。一个养在深闺、看似不起眼的庶女,除了给祖母送东西,似乎还沾染了些管家理事的边角?
他合上账簿,指尖在封面上轻轻点了两下。盛老太太果然是在用心教导这个孙女,并非仅仅让她识几个字、读几本书那么简单。
“刘永。”
“老奴在。”刘永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去问问,近日老太太身子可还爽利?那日的玫瑰酥,若合口味,让厨房再备些,算在孤的账上,聊表心意。”赵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刘永应下,并不多问,转身去了。
赵暄重新拿起那卷《舆地纪胜》,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
他忽然觉得,这盛家六姑娘,像是一本装帧朴素、初看平平无奇的书,但若随手翻开几页,却能发现内里别有乾坤,值得细细品读。
寿安堂内,老太太捻着佛珠,听房妈妈回话。
“殿下身边的那位刘内官刚来过,问老太太安,还说殿下吩咐了,若老太太喜欢那玫瑰酥,让厨房再做了送来,费用记在殿下账上。”
老太太手中动作未停,眼皮都未抬:“殿下有心了。你回话,便说老身多谢殿下美意,一点吃食,怎好劳动殿下破费,盛家还不至于如此。再者,甜物也不可多用,前日的已是够了。”
房妈妈应声去了。
明兰正坐在下首的小杌子上,替老太太分着丝线,闻言手指微微一顿。
又是因为那玫瑰酥?
这位殿下,到底意欲何为?是单纯的礼节关怀,还是……另有所指?她想起那日在前院书房外,他看似随意的那句“孝心”之赞,心里那根弦不由得又绷紧了些。
“明儿,”老太太忽然开口,声音平和,“你觉得这位殿下如何?”
明兰心头一跳,放下丝线,垂眸恭敬答道:“孙女愚钝,不敢妄议天家皇子。只是觉得……殿下目光清亮,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天家子弟,自幼耳濡目染,见识自然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及。他既看出你协理些许庶务,一句夸赞,你受着便是,不必过分惶恐,也不可因此生出妄念。谨守本分,方是长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