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他淡淡应了一声,便移开了目光。
盛老太太早已在寿安堂等候。见了赵暄,老太太欲行礼,也被赵暄以晚辈见长辈之礼避开,只受了半礼。一番叙话,老太太言辞得体,不卑不亢,既尽了臣子之责,又不失长辈风范,令赵暄心中暗暗点头。盛家这位老太太,果然不凡。
最终,赵暄被安置在了前院一处最为清雅安静的院落“竹意轩”,离盛紘的书房和长柏、长枫的住处都不远,既方便“请教”,也不算太过打扰内眷。
接下来的几日,赵暄白日里或随盛紘去衙门旁听,或与长柏、长枫一同读书论道,晚间便在竹意轩处理宫中送来的部分奏章节略。他言行举止,无可挑剔,对盛家上下皆以礼相待,连对林姨娘这等妾室,也未曾给过脸色,端的是一派温和宽仁的皇子风范。
可只有赵暄自己知道,这盛家的日子,初看与宫中似乎并无不同,依旧是规矩礼数,依旧是晨昏定省。但细微之处,却又截然不同。王氏与林姨娘之间那点不动声色的机锋,如兰的莽撞娇憨,墨兰若有似无的卖弄才情,长枫偶尔流露的轻浮……都像是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比之宫里妃嫔们的手段,虽显得稚嫩直白,却别有一番……生趣。
这日午后,赵暄以歇息为由,婉拒了长枫一同品鉴新得字画的邀请,信步走到了靠近内院的一处小花园。园中有一六角凉亭,四周植着几株高大的海棠,此时花期已过,绿叶繁茂,倒也荫凉。
他刚在亭中石凳上坐下,便瞧见回廊那头,盛家六姑娘明兰正带着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个朱漆食盒,脚步轻快地往这边来。看方向,似是给寿安堂的老太太送点心。
明兰也瞧见了亭中的赵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随即调整方向,走过来规规矩矩地行礼:“殿下万福。”
“六姑娘不必多礼。”赵暄目光掠过她手中那描金绘彩的食盒,鼻尖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这是给老太太送的点心?”
“回殿下,是厨房刚做出的玫瑰酥,祖母近来喜欢用些软糯香甜的。”明兰垂着眼答,声音平稳。
赵暄点了点头,并未多说,只端起方才刘永奉上的清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明兰见状,便欲告退。她实在不太想与这位天潢贵胄多做接触,总觉得他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能洞察太多东西,让她这种只求安稳度日的人感到不安。
然而,她脚步还未挪动,却听赵暄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极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明兰下意识地抬头,恰好撞上赵暄的目光。他正望着回廊的另一头,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六姑娘,”赵暄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明兰耳中,“孤与你赌一赌如何?”
明兰一怔:“殿下……要赌什么?”她心头警铃微作,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赵暄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那里,盛家的五姑娘如兰,正提着裙角,带着丫鬟,风风火火地穿过月洞门,朝着凉亭这边的回廊跑来,看样子是急着要去哪里。
“孤赌,”赵暄语调悠然,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你手中这盘刚出炉、香气诱人的玫瑰酥,不出半柱香,就会被人碰洒。”
明兰顺着他目光看去,正看见如兰那不管不顾冲过来的身影,心中顿时一紧。她这五姐姐的性子……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中捧着的食盒,那里面可是祖母等着要用的点心!
她下意识地将食盒往怀里护了护,再抬眼看向赵暄时,只见这位嫡皇子已然好整以暇地转回了目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方才那句预言,不过是随口一句戏言。
凉亭外,柳絮纷飞,如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明兰捏着食盒边框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