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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第1页）

低烧缠缠绵绵了两日，非但未退，反在入夜后骤然攀高。胸口那处硬结并未因加重药量而消散，反是在高热煨烤下，轻轻一触便痛得钻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嵌在皮肉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撕扯感。那不适甚至蔓延至腋下，引得淋巴结也隐隐作痛。老太医每日请脉，眉头越锁越紧，换了几次药方，那碗浓黑苦涩的汤药灌下去，却似石沉大海，只勉强将热度压在一线之间，未能根除。

老太医又试着银针药石轮番上阵，那脉象中的淤滞却如磐石般顽固，甚至有加剧之势。偶尔几次施针，顾清淮能感到那阻塞之处似有瞬间的松动，旋即又被更汹涌的胀满感淹没，徒留一片高温的空虚。

这日黄昏，老太医捻着银针，犹豫再三，终是颤巍巍开口：“殿下，此症光靠药力恐难疏通。若，若能有初生婴孩吮吸，或可……”话音未落，便在顾清淮骤然射来的冰锥般的目光中噤了声，冷汗涔涔而下。

“滚出去。”顾清淮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寒气。

老太医如蒙大赦，仓皇退下。

室内重归死寂。炭盆里火星哔剥一声爆开，惊得顾清淮微微一颤。他缓缓垂眸，视线落在自己那即便盖着厚毯也依旧显眼的腹顶，一只手无意识地按上那灼痛的胸口，指尖下的肌肤温度很高，微微搏动，仿佛内里禁锢着一头濒死的困兽，正绝望地冲撞牢笼。

婴孩吮吸？

荒谬，可笑，奇耻大辱。

可那念头却如同鬼魅，一旦钻入脑海，便再也挥之不去。甚至在那极致痛楚的间隙，身体深处竟可耻地泛起一丝陌生的，细微的渴望，是对舒缓的渴望，是对那未曾谋面的，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的某种诡异召唤。

这认知让他胃里一阵翻搅，恶心感直冲喉头。他猛地侧身干呕，却只吐出些酸水，牵扯得胸口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待那阵眩晕过去，他瘫软在枕上，粗重地喘息，眼角因生理性的痛苦而沁出湿意。昏沉中，他仿佛又回到山洞那夜，那人微凉的手指沉稳施针，目光专注，低声让他“忍着”。

当时只觉屈辱难当，如今想来，那竟是他这段时日以来，唯一真切得到的，不带任何算计的触碰。

为何是她，为何偏偏是她。

端过每日例行服用的药，药碗递到唇边，他闭眼，如同饮鸩般，将那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一口口咽下。每吞咽一次，都似牵动着那处的痛楚，额际冷汗涔涔而下，他却硬是忍着，直至碗底见空。

药力很快发作，带着一股蛮横的暖流，强行压下沉疴，却也带来更深的困倦与恍惚。他靠在引枕上，意识浮浮沉沉。

是夜，高热再度卷土重来，势头竟比前日更猛。寒气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冷得他牙关打颤，裹紧两层厚被仍觉如坠冰窖。可体表皮肤却滚烫如火，尤其是那胸痛之处，更是热得惊人，跳痛不止，仿佛下一瞬就要爆裂开来。

意识在冰与火的夹击下逐渐模糊。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阴冷的山洞，二皇子顾清泽狰狞的笑脸在眼前晃动，靴底狠狠踹在他的腹顶，剧痛撕心裂肺。然后是一支冰冷的箭镞……陆参商那张决绝的脸……她转身离去，消失在黑暗里，没有丝毫犹豫……

“为什么，”他无意识地呻吟出声，声音破碎嘶哑，干裂的唇瓣翕动着，“为什么，丢下我……”

冷汗浸透了寝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更加重了那不适的摩擦感。他难受地挣扎，想摆脱那梦魇与身体的双重束缚，却只换来更剧烈的咳嗽和胸口的锐痛。

“孩子……”他的手胡乱地在空中抓握着，最终无力地落在高耸的腹顶，那里面的小生命似乎也感知到父亲的极度痛苦，不安地躁动着，加剧了他的不适与恐慌，“痛……”

老太医再次被急召入内，诊脉后，脸色灰败，冷汗涔涔而下，跪伏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殿下，痈疽已成，此乃热毒炽盛，阻遏气血之恶兆，非药石所能速效……唯有设法引出脓毒，或可缓解一二，只是这手法……”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只把身子伏得更低。引脓之法，需以利刃或炙热银针破开患处，其痛楚非常人所能忍，且于尊贵无比的太子玉体上行此等险着，他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

顾清淮倚在榻上，中衣已被冷汗浸透。他听着老太医颤抖的话语，感受着胸口那团几乎要爆裂开的灼痛，以及体内一阵阵袭来的寒战，心中竟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他甚至有些想笑。也好。这般腌臜污秽的身子，烂了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