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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第1页）

皇家仪仗，旌旗招展，车马辚辚，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太子车驾自是其中最为华贵宽敞的一辆。

虽早已命人对车驾做了万全的减震处置，内置软榻厚毯，力求平稳，然则离了官道，地势渐高，山势渐陡，道路越发坎坷。马车行于其上，纵是再如何小心，也难免颠簸摇晃。

初始一两日，顾清淮尚能凭借意志强撑，端坐车中，翻阅文书，或与随行近臣商议几句漠北局势，维持着储君威仪。然那腹中胎儿本就月份已大，如何经得起这般连日颠荡，不过三四日光景，便躁动抗议起来。

先是腰骶酸胀加剧，犹如针扎，继而那孩子也似受了惊扰，动得越发频繁剧烈，不再是往日那般温和的伸展，而是带着一股焦躁不安的力道，时而猛地一蹬，时而连续翻滚，顶得他五脏六腑都似挪了位置，阵阵恶心泛上喉头，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他不得不时常以手紧紧按住腹侧，试图安抚那躁动的小家伙，却收效甚微。车身一个剧烈的摇晃，便能引得他闷哼出声，脸色瞬间白上几分。

“停车……歇息片刻。”他终于忍不住，声音嘶哑地吩咐。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压下那翻涌的不适。

车驾停下，他却并未下去走动。如今这身子，步履蹒跚，形态臃肿，如何能示于人前。他只靠在软枕上，紧闭着眼，细细喘息，掌心一遍遍在那高耸硬实的腹顶打着圈，心中被巨大的恐慌攫住。

才七月余，若是在这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早产……

后果不堪设想。

一股寒意自心底窜起，冻得他四肢发麻。他越想越怕，越怕那腹中的坠胀疼痛便越是鲜明，竟似真有提前发作的征兆。

焦虑恐惧之下，他的脾气也越发暴躁难控。

茶水稍烫了些，便被他挥手打翻，厉声斥责内侍不用心。车驾行进时略快了些，引得颠簸稍重，他便阴沉着脸，将负责舆马的官员叫到车前，冷言训斥，言辞刻薄。送来的膳食稍不合口，便被他连碟摔出车外。随行官员前来禀事，也常被他阴郁烦躁地打断呵斥。

众人只道太子殿下养尊处优，受不得旅途辛苦，加之漠北事务繁杂，心绪不佳，皆加倍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触怒。

陆参商随侍在车驾旁，将他所有的强忍，不适，暴躁与恐惧尽收眼底。她沉默地收拾了他打翻的茶盏，递上温度适中的清水，在他又一次因颠簸而痛苦蹙眉时，悄无声息地往他身后多塞了一个软垫。

这日午后，山路尤其难行，马车颠簸得厉害。顾清淮只觉得腹中如翻江倒海，那孩子拳打脚踢，闹得他心烦意乱，下坠之感一阵紧似一阵。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车壁，声音因痛苦和恐惧而尖利起来：“怎么回事，会不会驾车！想颠死孤不成？”

车外顿时跪倒一片，鸦雀无声。

陆参商骑马跟在车驾旁侧，听得车内传来的斥责与那明显压抑着痛苦的喘息，眉头微蹙。她驱马靠近车窗，低声道：“殿下，可是不适？是否需要停车歇息片刻。”

“歇息？”顾清淮的声音隔着车壁传来，充满了讥讽与焦躁，“歇在此处荒山野岭？你是嫌孤死得不够快么，滚开！”

陆参商沉默片刻，不再多言，只是勒紧缰绳，让坐骑更稳地跟在车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地形。

车内，顾清淮烦躁地揉着那依旧紧绷下坠的腹部，孩子不安的躁动让他心慌意乱。他试图深呼吸平复，却被又一次剧烈的颠簸打断，整个人险些从座位上滑落，慌忙中双手死死护住肚子，才堪堪稳住。

这一惊一吓，腹中的紧缩感更甚，甚至带来一阵短暂的晕眩与痛楚。那痛楚来得急且凶，并非往日胎动，而是一种向下坠扯的，令人心慌的紧缩感。孩子在他腹中拳打脚踢，动静大得惊人，仿佛急于挣脱这不安的束缚。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他蜷缩在软榻上，缓了半晌，那阵尖锐的坠痛才稍稍平息，双手护着那依旧残留着隐隐闷痛与不适的腹部，身体微微发抖。

孩子，他的孩子……

这日夜里，车队于一处驿馆歇下。顾清淮几乎是被人搀扶着下的马车，腰腹酸坠得直不起身。屏退众人后，他独自靠在榻上，揉着那依旧发紧发硬的腹部，心中焦灼与恐惧达到了顶点。

才走了不到一半路程，他便已如此艰难。往后更为难行的路段，该如何是好。这孩子……怕是等不到漠北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淹没了他。他贵为太子，此刻却连自己的身体和孩儿都护不住。

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陆参商端着安神汤药进来。见他面色灰败地揉着肚子，她放下药碗，无声地上前，温热的手掌代替了他冰凉的手指，力度适中地按揉那紧绷的腹壁。

顾清淮闭上眼，没有拒绝。此刻，这无声的抚慰竟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还有多远……？”他声音干涩地问。

“照目前行程，至少还需二十日方能抵达漠北首府。”陆参商的声音依旧平静。

顾清淮的心沉了下去。二十日……他还能撑二十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