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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第1页）

顾清淮独坐殿中，愈想愈是气闷。他自觉已放下身段，诸多示好，却换来陆参商那般冷遇，热脸贴了冷屁股，着实难堪。恼怒之余，那疑心的鬼魅又悄然滋生。她这般回避抗拒，莫非真对那陆文轩旧情难忘？听闻那陆文轩亦是坤泽，如今怕是快要生产了，她可是心有所系，才对自己如此冷淡？

妒火啃噬心肺，烧得他坐立难安。先前那点温馨默契，此刻回想起来，竟都变了味道，仿佛成了她虚与委蛇的证据。他烦躁地起身，在殿内踱步，孕中情绪本就起伏不定，此刻更是钻了牛角尖，只觉得满腔委屈愤懑无处发泄。

与顾清淮又一次不欢而散，陆参商心中亦是烦闷难言。他那般疑神疑鬼，口出恶言，仿佛之前那些许缓和皆是镜花水月，顷刻便能打回原形。这更坚定了她心中所想：此人性情阴晴不定，绝非良配，更不可托付真心。

她信步走着，不觉竟到了东宫僻静的一处侧门附近。夜色渐浓，宫灯初上，却见那角门阴影处，隐约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形臃肿异常，正不住向宫内张望。

陆参商心下一惊，快步上前，压低声音：“文轩哥哥，你怎么来了？还这般时候！你身子如此沉重，若有闪失如何是好？”眼前之人，正是即将临盆，腹部高耸如山的陆文轩。

陆文轩见她，眼中顿时露出欣喜与担忧交织的神色，忙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参商，你许久未曾归家，爹娘与我实在放心不下。我……我眼看就要生了，心里总惦念着你，便央了青禾，偷偷雇了车过来，只想看你一眼，说几句话就好。守门的侍卫小哥心善，允我在此稍候，说或许能遇上你出来走动。”

他气息有些急促，硕大的孕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显然此行对他而言极为吃力。

陆参商看着他这般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后怕，忙扶他往更隐蔽处站了站：“哥哥你真是胡闹！这般身子怎能奔波？若是动了胎气如何是好，快些回去。”

“无妨的，我心里有数。”陆文轩摆摆手，仔细打量她，见她虽清瘦了些，气色尚可，稍稍安心，却又蹙眉道，“你在宫里，一切可好？那太子，没有再为难你吧？”

提及顾清淮，陆参商神色微黯，摇了摇头：“我如今是他贴身侍女，他暂时还需倚重我，并无大事。”她不愿兄长担心，语焉不详地带过。

陆文轩却仍是忧心忡忡：“那便好，那便好。只是我总听闻太子殿下性情阴晴不定，刻薄寡恩，你在他身边伺候，定要万分小心才是，”他抚着自己沉坠不堪的腹部，语气满是关切与叮嘱，“切记，万万不能惹怒了他。天家贵人，心思难测，我们平民百姓，惹不起的。若是……若是他有什么喜好，你便顺着些，学着讨他欢心，总能少受些委屈，莫要像在家中那般倔强，平安最要紧。”

他絮絮叨叨，尽是市井小民面对强权时最朴素无奈的生存哲学，充满了对妹妹的担忧与爱护。

陆参商听着兄长这番全然为自己考量的话，心中酸涩温暖交织。她知兄长误会更深，却也无法解释其中纠葛，只得顺着他的话，低声应道：“哥哥放心，我省得的。太子为人，确是冷僻乖张，喜怒无常，刻薄怪诞，阴险记仇，视人命如草芥。我自会小心应对，不会与他硬碰硬。那些讨巧卖乖，察言观色，婉转逢迎的手段，我虽不齿，但为了安危，也会斟酌着学一些。”

她这番话，半是安慰兄长，半是提醒自己，莫要因近日那点虚幻的温情而失了警惕，忘了那人是如何折辱她全家，视她如玩物的本质。

然而，她话音未落，身后不远处，假山石后，却骤然传来一声极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抽气声，以及“咔哒”一声轻响，似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陆参商与陆文轩皆是一惊，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月光下，假山旁，顾清淮不知何时竟站在那里，面色惨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

顾清淮本是因先前口不择言，心中懊悔不安，鬼使神差地寻了出来，想看看她去了何处。却不料，竟恰好将他们兄妹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他死死地盯着陆参商，眼睛里面不再是愤怒或阴鸷，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铺天盖地的受伤。

原来在她心中，他竟是这般模样？

刻薄怪诞，阴险记仇，视人命如草芥……

那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挣扎，试探，那些笨拙的示好，那些深夜无人处的依赖，又算什么？

一场笑话么？

他为了她，忍受孕吐，担惊受怕，甚至开始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却原来，在她眼里，他只不过是个肆意轻贱人格，需要小心提防，婉转逢迎才能保全性命的暴虐之人？

所以这段时日她那些无微不至的照料，那些偶尔流露的柔和，那些让他心生悸动的瞬间，竟全是为了安危而不得不学的讨巧卖乖的手段？！

所有的缓和，所有的相伴，所有的关怀，原来皆是假的，皆是算计，皆是不得已的虚与委蛇？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席卷了顾清淮的身躯。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扶住粗糙的假山石才勉强站稳，只觉得胸口剧痛，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腹部也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骤然传来一阵锐痛的抽搐。

“呃……”他闷哼一声，捂着小腹弯下腰去，额际瞬间布满冷汗，脸色灰败得吓人。

“殿下？”陆参商见他如此，心下大惊，下意识便要上前。

“别过来！”顾清淮猛地抬头，嘶声喝道，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和厌恶，“滚，都给孤滚！”

他看也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他的眼睛。他死死咬着牙，强忍着腹中撕裂般的痛楚和那锥心刺骨的寒意，踉跄着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片让他彻底心死的地方。

陆参商僵在原地，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看着他明显不适的步态，心中乱成一团，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近乎恐慌的情绪。

完了。

他全都听到了。

陆文轩也吓呆了，捂着肚子，脸色发白：“参商，这，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陆参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将兄长匆匆送走，叮嘱他立刻回家，近期切勿再来。

待她再回身望向顾清淮消失的方向时，眼中已是一片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