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那袋零食扔到床上:“饿了就吃。走了。”
她回隔壁房间。房内顶灯被关掉了,只剩床头的一盏壁灯,罩着一个紫蓝色铃兰花样式的玻璃灯盏,发出凄美柔和的微光,窗帘半拉着,楼下餐馆招牌闪着残破的红灯。乔木将门关上,房内只有她,浴室水声,窗外雨声,还有狗睡梦中的呼吸声。
她敲浴室的门,伸出来一只小麦肤色的沾着水滴的手臂将衣服接去。随后她坐下,倚着床头一侧,掏出自己随身的记事本,潦草写下几行字:
2023年2月,25日-26日。
防城港至崇左宁明县仁爱店镇,219号公路,经马鞍坳,十万大山。
集市购物:衣服,食物,80元。住宿:75元(贺代付,未结清)。晚饭:越南鸡粉,12元(另替贺付12元,未结清;替姚付12元,咖啡抵消)。
页面剩下半边空白,乔木晃着笔尖,最终斜斜地记下四个大字:末路狂花。边注一行小字:美国电影,得空观看。
水声不知几时停的,浴室门打开,乔木抬起头,看见阿草仍穿着那条碎花麻布长裙。
阿草有些含羞地低下头微笑,“里边的衣服,我换掉了。”她用衣架将一套洗过的内衣挂到门后,“我喜欢这件裙子,一直想着,去胡志明的时候,要穿。”
原来她早就想好,也许对她来说,这次旅行正是前往胡志明,而不是要到中国边境农村来蹉跎此生。
“你在写日记?”阿草看见乔木手里的记事本。
“算是吧。”
“乔木。”阿草念着她的名字走来,“乔木。你的名字,怎么写?”
乔木翻开空白的一页,写下“木”这个字。草草四笔,孤清地立在纸上空白的原野中。名字是妈起的,没有什么特殊寓意,仅是因为姓乔,自然就想到“木”字,爸对此不置可否,他到医院看了她一眼就喝酒去了。
阿草在她身旁床沿坐下,歪过身子来看,长发因入浴沾了水汽,乔木闻到潮湿的香味,她将本子递过去一些,以免阿草要挨她更近。
“我也会写我的名字。”阿草接过笔,在木字旁边写下“草”字,意外的端正,“草,木。我们是一样的。”
“你在哪里学的中文?”
“阿昌教我们,不过,只有我学会了。”阿草笑了,那是少女的有些小小得意的笑容,“我看电视学的,《还珠格格》,《甄嬛传》,《欢乐颂》。”
乔木意识到眼前女子何等聪慧,她想她一定能够去到胡志明。“你今年多大了?”
“快二十岁。”
原来她只比姚望大一两岁。这世间命运是如此不同。
“去了胡志明,要做什么?”
阿草先是回答:“不知道。”随后又说:“卖咖啡,做工。也可能,去日本。村里有人,交钱学日本话,去日本,做工,听说赚很多钱。”她说的是通过跨国中介到日本工厂去上班,这些中介多在发展中国家网罗低价劳工,即使低价,也胜过留在本土做体力工作。也许阿草早设想过无数次遥远的征途。
她问:“你们,不是这里的人。你们在……旅行?”她想了片刻才说出“旅行”这个字眼,这是个与基本生活完全无关的词汇,“开汽车旅行?”
乔木再次回答:“算是吧。”她无法向阿草解释她们并非旅行,而只是从生活中离开。
“有汽车,很厉害。”阿草轻声赞叹,“中国,那么大,要开到哪里去?”
“开到……”乔木翻开记事本的末页,那上边正好印了一幅简易中国地图,她的笔尖沿着西部边境画线,画出她脑海中的那条红色公路,“赛里木湖。”
其实她从未真正想过能开到那里,这一路,姚望的目的地是德天瀑布,贺天然的目的地是云南腾冲,她的呢?赛里木湖是只存在于她心底的隐秘之地,她没有告诉过谁她要去那里,而此刻她说了,说给这个流落险境的异国少女听,也许因为赛里木湖正是另一个胡志明。
阿草俯下身去仔细地看纸上的中国地图,潮湿的长发落在乔木的手背,她仰起脸望着乔木,年轻的双眸闪烁,“赛里木湖,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听说晴天时,就像雪山下的大海,夏天时,岸边会开满黄色的花。”
“要开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