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序渐进?听上去又是一段不短的时间。眼见功败垂成,冯芸万分沮丧。
这不争气的奶水,这不争气的病!她痛恨自己的无能。
“别这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有些事不能强求。”谭铭之安慰道。
“很久没见曾榕了吧?找她聊聊,能帮你想明白。”
谭铭之谢过黎医生的建议,帮冯芸找曾榕预约了心理咨询。
曾榕得知冯芸的情况,主动提出上门咨询。
“肉嘟嘟的小家伙,养得真好。”曾榕俯身站在婴儿床旁,忍不住摸了摸宝宝藕节般的小胖腿儿。
“是吗?”冯芸只当她说的客套话。月子里的婴儿,吃不上母乳,还摔伤了头,怎么能算养得好呢?
“可不吗?身上的肉肉多瓷实啊!这还没出月子呢,纸尿裤就穿M号了。长大后肯定是个高高壮壮的帅哥。”
曾榕坐回到冯芸身边,朝她暖心一笑,拿出纸笔,准备开始这次的咨询。
突如其来的肯定,令冯芸瞬间破防。她像个考试失利的孩子,意外得到老师的宽慰,忍不住泪如雨下。
曾榕起身,轻轻抱住她。这一刻,冯芸又觉得她像母亲,仅存在于想象中的母亲——遇到再大的风浪,她永远是你的避风港。
冯芸像孩子一样向曾榕哭诉内心的挫败感、愧疚和无助:没有选好月嫂导致宝宝受伤,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因为服药而无法母乳喂养,于是想用吸奶器将奶水维持到停药后,却事与愿违……似乎一切都不太顺心。
产后激素水平的剧烈变化将生活中的压力放大,化作负面情绪不断累积,抑郁就这样如同鬼魅一般缠上了冯芸。
曾榕静静地倾听冯芸宣泄苦闷,适时给出恰如其分的回应,悄悄将情绪的洪水引导至安全区域,使她内心堤坝的压力得以释放。
“为什么对母乳喂养这么执着呢?是不是有来自家人的压力?”
冯芸摇头否认,她也说不清这股压力来自何方。
“你的第一个孩子是母乳喂养的吗?当时是什么情况?”
冯芸回想起,刚生下雨萱时,奶水迟迟下不来。
下奶的汤水喝着,乳腺却是堵塞的,不过半天时间,冯芸的**肿胀得像两只发硬的桃子。奶水出不来,她疼得满头大汗,孩子饿得哇哇大哭。
身边铺天盖地倡导母乳喂养的声音包围着她。
医生护士这么说,月嫂这么说,家人这么说,网友也这么说,甚至妈妈群里也有“母乳喂养鄙视链”:纯母乳优于混合喂养,混合喂养优于奶粉喂养。一时间,没有母乳喂养的群友仿佛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些声音中,最响亮的莫过于千里之外母亲的“教诲”。
高烧和疼痛的折磨之下,冯芸想要放弃,但是电话那头的母亲却说:“天下哪有没奶的娘?你和鹏程,哪个不是吃我的奶长大的?当妈的怎么能怕疼不给孩子吃奶?连你嫂子那么娇气的人也喂了三个月奶。我看你是吃不了苦,找借口。”
于是,她只好继续忍痛让孩子吮吸。**皲裂的疼痛已经算不了什么,乳腺传来的阵阵针刺般的痛感才叫撕心裂肺。
高烧一直不退,月嫂害怕了,担心出事,劝杨砾赶紧把冯芸送到医院去,雨萱暂时先喝奶粉。
拍片检查后,医生责怪道:“怎么不早点来?再晚就化脓了。”
按摩、理疗、敷药、输液,一套流程下来,疼痛总算缓解了些,体温也回归正常,最令人欣喜的是:奶水终于下来了。
焦虑和愧疚感随着奶水的通畅而散去,冯芸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向母亲报喜——这次她依旧没让母亲失望。
这件事过去五年了,冯芸早把它封存在了记忆深处。然而,经曾榕提醒,整个事件又清晰完整地再现于眼前。这说明她至今仍没有真正忘记,反而将它化为观念的一部分,变作无声的行为准则。
她没想到,心中沉重的母乳喂养压力,竟是因为母亲五年前的一句话。
那句话,连同从小母亲对她提出的各种要求,不是简单的说说而已,而是需要为之努力的目标,必须完成的“业绩”。她的思想也在完成这些目标的过程中被塑造着,对母乳的执念正是由此而来。
在曾榕的引导和启发下,冯芸终于找到负面情绪的源头。当她正视心魔时,抑郁的感觉也减轻了一大半。
咨询接近尾声时,冯芸告诉曾榕,明天就要去和杨砾办理离婚手续的最后一步了。
曾榕问她现在对杨砾是种什么感受,她回答:“无感,很麻木。”
“离婚之后你的心境也许仍要调整一段时间,有需要随时联系我,我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冯芸默默重复着这四个字,她的心宛如靠在了温暖的臂弯,不再感到无助,而是充满力量,“感谢你们一直都在,陪我战胜心魔,渡过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