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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如诉(第2页)

水沸了,蒸汽顶起壶盖,发出轻微的噗噗声。他提起水壶,先温壶烫盏,水流注入小巧的紫砂壶,声音清冽悦耳。

白色的水汽瞬间蒸腾而起,氤氲了他侧脸的轮廓,模糊了他此刻可能流露的任何表情,也模糊了现实与过往的界限。

干茶与热水相遇,那股熟悉的、凛冽而清寒的茶香开始不可抑制地弥漫开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记忆深处的苦涩,如同那些被岁月刻意尘封的往事,在此刻被滚烫的热水无情地唤醒,铺陈在两人之间。

“摔得粉碎。”沈知时的声音在水汽氤氲中显得有些飘渺,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木头构件,瓦片,榫卯……散了一地。就在我蹲下去,想看看还能不能挽救那些碎片的时候……我看到了,在模型基座一个非常隐蔽的、被巧妙掏空又伪装好的夹层里……藏着一封信。一封我直到模型彻底破碎,才得以发现的信。”

他提起水壶高冲注水的动作,在清晰地说出“一封信”这三个字时,明显地停顿了更长的时间,手臂悬在半空,仿佛提起的不是一壶水,而是积压了十年的、沉重不堪的疑问与痛楚。

水汽继续肆无忌惮地蒸腾,将他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之中,仿佛隔着一层再也无法穿透的时光薄纱。

“信有点长。字迹……我很熟悉。”沈知时依旧没有回头,声音压抑着喉间翻涌的、几近哽咽的暗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我至今都记得,最后那句……你用那种蓝色的墨水写的:‘对不起,忘了我吧。别记得我。’”

死寂。

只剩下水汽持续升腾发出的细微嘶声,以及那愈发浓郁的、带着冷香的茶汤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流淌、缠绕,如同无形的枷锁。

林叙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收紧,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而明确的痛感,却远不及此刻心中那被旧日言语反噬的、万箭穿心般的万分之一。

沈知时沉默地完成了冲泡的前期步骤,动作恢复了表面的流畅,却带着一种强压下的、显而易见的僵硬。

他拿起公道杯,将醒好的、色泽金黄油亮的茶汤注入其中。茶汤在透明的公道杯中轻轻荡漾,映着窗外破碎的月光,也映照出他们之间那些同样支离破碎、无法拼凑的过往。

“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你。”他转过身,手里端着两杯刚斟好的、热气袅袅的茶。他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到了林叙面前的茶几上,动作看似平稳,杯底与木质桌面接触时,却发出了一声比之前更重的闷响。

茶汤清澈透亮,映着窗棂分割的、冷冰冰的月光,也清晰地映出林叙此刻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面容,和他眼中无法掩饰的惊痛。

“我慌了。”沈知时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字字砸在凝固如铁的空气上,“像没头苍蝇一样,用尽所有我知道的方式找你,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变成了永恒的空号。后来……我放下那点可笑的自尊和所谓的原则,辗转问了很多可能知道消息的同学,甚至问到了同学的同学、八竿子打不着的舍友……才零星拼凑出一点关于你的、模糊不堪的消息。”

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林叙脸上,那里面沉淀着十年的寻觅、无数个落空的期待,和尚未完全爆发的、压抑的风暴。

“说你申请到了国外顶尖大学的公费留学项目,时间非常赶,手续办得极快,几乎是……突然决定的,没有任何预兆。”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解剖感,“告诉我消息的人,甚至用一种羡慕又带着点揣测的语气说……以为你全家都跟着沾光,移民了,再也不回来了。”

林叙的指尖在膝盖上蜷缩得更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声。他听着沈知时用这种没有温度的语气,复述着那些冰冷的、关于他当年“消失”的、被外界扭曲的信息,特别是当听到“突然决定”、“移民”这些与他当时仓惶狼狈处境截然相反的字眼时,一股深切的、被误解的痛苦和巨大的、源自家庭变故的无奈,如同冰冷带刺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勒出血来。他死死垂着眼,目光像是被钉在了沈知时推过来的那杯茶上。

澄澈的茶汤里,晃动着他自己模糊而苍白、写满痛苦的面容,仿佛另一个被困在过往的自己,正在水底无声地呐喊、挣扎。

“我找不到你了。”沈知时的声音更轻了,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带着某种绝望的确认,“像人间蒸发一样。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林叙猛地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深处压抑了整整十年的、如同陈年黄连般的苦涩。浓烈的茶香氤氲中,他仿佛又被拉回了那个闷热、窒息、充斥着母亲眼泪和窗外歇斯底里蝉鸣的夏天,母亲那泪流满面、写满恐惧与哀求的脸,窗外那催命符般的、急促的蝉鸣,还有那份如同唯一救命稻草般、却也是将他推离故土与眼前人的录取通知书……

所有画面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无法挣脱的网。

他终于抬起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被迫迎上沈知时那沉静却暗流汹涌的目光。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沉淀着十年的寻觅、无数个无人解答的夜晚积累下的疑问,和一场即将来临的、积蓄已久的情感风暴。

林叙眼中没有闪躲,只有深不见底的挣扎和那份沉重的、几乎将他压垮的、无法言说的苦涩与无奈。

“公费项目是真的,”林叙的声音沙哑艰涩,像是被粗糙的砂轮反复打磨过喉咙,“那个机会,确实非常难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他停顿了一下,每个字都重若千斤,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才能吐出,“但‘必须马上走’……不是项目本身的紧急要求,是因为……是因为我妈。”他再次艰难地停顿,仿佛“妈妈”这两个字背后,关联着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沈知时眼神沉静无波,只是深深地看着他,那目光如同沉默的磐石,等待着他主动揭开那个掩盖了真相的、沉重的幕布。

清寒的茶香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缭绕、盘旋,如同一条无形却冰冷刺骨的时光河流,隔开了整整十年的光阴与误解。

“我继父……”林叙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难以启齿的难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他后来……惹上了很麻烦、很危险的人。不是普通的纠纷,是欠了根本还不清的、涉及灰色地带的巨额债务。那些人……非常危险,手段狠辣,毫无底线。”

他直视着沈知时,目光仿佛要穿透眼前这个男人,看到当年那个在母亲泪水与恐惧中、被迫迅速成长、做出仓惶抉择的、无助的自己。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交错的光影,如同他此刻复杂难言、充满矛盾与痛楚的心绪。

“我妈,她只是个最普通、最胆小的传统女人。她爱我,这点我后来在很多个夜晚怀疑过,质疑过她的选择。

但那次之后,我亲眼看到,她被那些上门恐吓、泼油漆的人,彻底吓破了胆,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

林叙眼中闪过一丝尖锐的痛楚,那是对至亲之人遭受恐惧折磨的心疼,也是对她选择牺牲自己一切来换取他“安全”的复杂情绪。“

她整天活在极度的恐惧里,神经质地觉得,只要我们还留在国内,留在那些人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们迟早会找到我们,会毁了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前途,甚至……

会伤害她,或者用她来威胁我。她固执地认为报警没用,对方势力盘根错节。”

林叙的目光再次落回面前那杯早已不再冒热气的茶杯上,杯壁只剩下一点残存的温意。

他缓缓伸出手,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死死扣住了微凉的杯壁,指关节瞬间因极度用力而剧烈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仿佛要将所有这些年积压的不甘、被迫离乡背井的痛苦、对母亲那份怨怼与怜惜交织的复杂情感,都狠狠地捏碎在这小小的、冰冷的瓷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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