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过去,在李承乾日復一日的坚持与陈禕的悉心调理下,他的腿疾已大为好转,可弃杖独立行走一段,只是步態仍小心谨慎,不够稳健。
但身体的康復,极大提振了他的信心。
陈禕见时机渐至,便开始循序渐进引导李承乾接触政事,方法却依旧与眾不同:
他不让李承乾直接埋首成堆奏疏,而是择取一些有趣或典型的案例,以讲故事的方式娓娓道来。
李承乾在这般轻鬆无压力的情境下,反而领悟更快、理解更深。
他渐渐会主动思考,甚至就某一处置方式与陈禕爭论探討,直抒己见。
陈禕从不以师者或臣子的身份压他,只以理服之,鼓励他独立推演。
一日治疗方毕,李承乾缓缓在殿中行走几步,虽慢却稳。
他望向殿外明媚天光,忽然开口:
“陈师,孤昨日重读《史记》,见越王勾践臥薪尝胆,十年生聚,终成霸业。其志虽坚,然贿赂伯嚭、嚐粪问疾诸事,是否过於阴鷙隱忍,有失光明?”
陈禕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欣慰笑意。
知其心智已开,开始越出具体事务,思索更深层的为君之道与人心幽微。
一场关於“王道”与“霸道”、“权术”与“仁德”、“目的”与“手段”的辩论,就在师徒之间展开,引经据典,彼此驳难。
夕照透过雕窗,洒落一片暖金色的辉光。
李承乾眼神明亮而专注,充满了对真知与智慧的渴求,与数月前那个阴鬱颓废、满怀戾气的太子,判若两人。
陈禕静默地望著他。
这一株曾被压弯、几近崩塌的树苗,终被他细心扶正,开始自行汲取天地精华,向上生长。
前路仍长,朝堂暗流、兄弟纷爭、心性磨练,皆未可知。
但至少,一个健康、明达的根基,已悄然筑就。
当然,在这一切教导与陪伴之中,陈禕从未忘却自己“灭佛”的初心与对佛门弊端的洞察。
他常借点评史实、议论时政之机,潜移默化地向李承乾传递他的理念:
谈及南北朝旧事,他便淡淡说道: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佛寺广占良田,僧眾不纳赋税,却耗费巨资凿窟塑像,看似宏大殿堂,实则是吸食民血的巨兽,於国於民,何益之有?”
论及財税役法,他也似不经意地提起:
“如今天下財赋十之七八出自农桑。可多少寺院坐拥万顷良田却免徵税赋,多少僧侣受百姓供养却不服役、不输粮。此非如巨蠹附於国本?长此以往,国库何以不虚?百姓何以不困?”
这些话,如滴水穿石,悄无声息地沁入李承乾心中。
他本就对佛家那套劝人忍从的说教无甚好感,经陈禕由此角度层层剖析,更加深了对佛门耗费国力、徒饰虚表的负面印象。
一颗对佛门保持警惕、乃至有意抑制的种子,已在未来大唐天子的心中,悄然种下。
而这,正是陈禕真正想要的。
……
三个月光阴倏忽而过,转眼便到了陈禕与武媚娘大婚之日。
这一日,位於崇仁坊的郧国公府早已装扮得如同琼楼玉宇。府邸朱漆大门焕然一新,门楣上高悬陛下亲笔所题“佳偶天成”的金字匾额。
府前车水马龙,贺客如云。
百姓们早早簇拥在府外街巷,翘首以盼——谁都知晓今日是当朝太傅、御弟陈禕的大喜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