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帮程应允上了药包扎好,又叮嘱几句,才退了出去。战场之上,伤亡都是常事,如今敌军就驻扎在五十里之外,他没有过多休息便又去了主帅营帐。
大战之后就是点兵,今日之战,是程军第一次直面迎敌,虽损伤过半但匈奴的伤亡是他们的五倍之多,如此算来,他们这场战役是完胜。
如今固水城囤兵,只有两万五,不到敌军的三分之一,这还是他们知道的。布日列格狡诈,此次出征应没有带出全部兵马,若是他们还有后援,那程军撑不了太久。
火药已经所剩无几,紧急军报已经上报了好几封,朝廷还没有回音。如今他们能用的招数,就只剩下瓮城,能再挡上一挡。
程阔作为主帅,外有劲敌,内无援军,心情很是焦躁,但是为了鼓舞士气,晚饭时让人搬出酒来,请将士们喝酒。
匈奴接连遭遇重创,今晚肯定不会再来。
因为下次迎敌就要用到瓮城,裴柔丽不敢松懈,便带人再次检查楼台内的兵器库,确认弓箭是否充足。
“裴督领,这些是今日从稻草人上取下的鸣箭,属下也命人都收集起来,数量不少呢,堆了满满一屋子,准备到时都还给匈奴兵渣子。”说话的是负责瓮城兵器部署的校尉李连。
裴柔丽取了一支来看,又放在弓上试了试,确实比他们的箭好用,同样的力气能射出更远的距离。”你做的很好,程将军今日赏了酒,你也去喝一些吧,我在这替你守着。”
历经了一场鲜血淋漓、同袍殒命的大战,神经如弓弦一样紧绷,确实需要喝点酒缓解一下,李连也不与裴柔丽客气,道谢之后便下去喝酒去了。
图灵早就在城墙角等着裴柔丽,看她身边没人了才凑上去,脸带郁色的问道:“姐姐,这里血腥味那么大,你不难受吗?”虽说战场已经打扫过,可未经雨水冲刷,四处仍蔓延着浓重的血腥味。
裴柔丽揉了揉图灵的脑袋,轻声说道:“我自小在边关长大,十岁的时候去过匈奴王庭,亲手斩杀过敌寇最近的一次,他们的血就飞溅到我的脸上,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闻不到血腥味了。”
第062章世人偏见
十年前图灵还小,但是这些年却经常听大人们讲起,说那场大战是如何激烈,说长乐公主是如何的貌美,至于裴姐姐,她倒是没听人提起过。
如今听裴柔丽说起当年她也去了匈奴,只觉惊讶,忙问道:“十年前姐姐陪公主去了匈奴王庭?”见裴柔丽点头,又一股脑的提了很多问题,裴柔丽都耐心的一一回答。
当年裴实昭顾及女儿年幼,毕竟那时裴柔丽才十岁,就敢跟着长乐公主去匈奴和亲,还在匈奴王庭杀了人!担心这些经历传出去别人会觉得她戾气太重,影响女儿家的名声,就未张扬此事,只有亲近的一些人知道,毕竟陪嫁侍女本就无足轻重。
“姐姐,我还有一事不解,当年公主为了盛国安危甘愿嫁于匈奴,后又将自己全部的嫁妆留下购买军需,打仗那么危险,她还愿意犯险留在边关鼓舞士气,明明有很多功绩可以传颂,为何我听说的只有她的美貌?还有你作为将军之女,敢于和公主一起出入匈奴王庭,后又在匈奴王庭击杀敌军,还带着公主奔逃回营,桩桩件件都是女中豪杰之举,该被嘉奖,和你同去的程小将军就可以申领军功,接受朝廷赏赐,而为什么就因为所谓的女子名节,你却就要被隐去?”
夕阳西下,漫天红霞,远处有一群秃鹫盘旋,裴柔丽高居城墙之上,望着南方,落入她眼睛的,是悠远艳丽的天空。
良久之后才答道:“大概是因为世俗对女子的禁锢,古往今来的战场,都是属于男子的,而背后的女子若是想走到台前,就要承受更多的揣测。就像你说的,十年前长乐公主做了那么多事,你所听到的只是关于她的美貌,而京城里人们谈论最多的,是她在匈奴王庭都遭遇了什么,有没有和呼延烈同房。”
相比于女子在战场上所作的贡献,世人更愿津津乐道的是那些桃色传闻。
倒也无须因此否认男子在保家卫国上所作出的功绩,然而这本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只要是为了黎民百姓,无论男女,都该一视同仁,论功行赏。
世道如此,非一人一时可改变。
“大敌当前,这些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你还是早些回家去,这些时日你也要听母亲的话。”固水城有可供藏匿的地道,被城池被迫,百姓们也可在里藏匿一时,等待援军到来。
说起援军,距离大将军第一份八百里加急军报,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临安城都没有回信。近几次营帐议事,大将军都未再提及此事,只是根据手中现有的兵马粮草,进行排兵布阵。
今日在城楼之上,她也远远的看到了布日列格,魁梧凶恶,杀气腾腾,不是一个会因为两场战役失利就退兵的事。
都是久经沙场之人,怕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固水城内囤兵不多,且也没有那么多的火药可用。若是朝廷援军再不来,瓮城计后,他们怕就要面对面的和敌军厮杀。
以寡敌众,实难取胜,固水城破,只是迟早的事。
裴柔丽抽出利剑,用手帕擦拭着,这把剑跟了她很多年,已许久没有沾过血,好在锋利依旧。
想起那日与程应允沙丘赏月之时,程应允问她是否后悔同他回西北,问她怕不怕死。
他说他害怕,他还想见见自己未曾出世的孩子,若是他战死沙场,周微英定要伤心好久,他不愿让她伤心。
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害怕死亡。
而她在这世上只剩一位亲人,就是她的父亲,如今就在不远处的广场上和将士们豪饮烈酒。若是敌军破城,她怕是会和她的父亲一起浴血奋战,一起马革裹尸,黄泉路上有个伴,也不会存在谁会不会为她伤心的问题。
唯一让她有些牵挂的,就是已经去了复春城的凌淑锦,也不知道凌淑锦收到她的死讯,会不会落几滴泪,会不会为她伤心一段时间。
大概率会吧,倒不是对她有多深情,而是她本就爱哭之人。高兴了要哭,难过了要哭,吃醋耍赖也要哭。
做累了也要哭,一边哭一边还要拉着她继续做,粘人精,恨不得长在她身上。
西南复春城公主府。
大概是着了凉,凌淑锦不住的打喷嚏,秋晨忙给她拿了一件披肩。
“公主,这里晚上凉,您还是回屋歇息吧。”
凌淑锦望着北边,只能看到被屋檐割裂的夜空。仰头看天,是群星闪耀,复春城的星星是她看过最多最亮的。
“秋晨,今日临安有信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