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模糊的回音
又到了月牙湾的梅雨季,雨下得黏黏糊糊,像扯不断的湿线,缠裹著窗外的天空。
林澈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笔尖悬在数学练习册上方那片空白的几何图形上,迟迟落不下去——最后一道大题的辅助线在脑子里搅成一团乱麻,而耳边却迟迟没有响起那熟悉的、带著点恶作剧腔调的嘲讽。
“笨死了,辅助线往这边画……”
哥哥的声音终於从笔尖传出来,却像是隔著层浸了水的毛玻璃,沉闷又模糊。林澈怔了怔,顺著那模糊的指引画下去,思路竟真的豁然贯通。
下意识地想扭头说声“谢了”,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门口班主任的身影——她正盯著自己,眉心拧得像个解不开的死结,也不知道她在这站了多久。
“林澈,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尾音坠著不易察觉的忧虑,在潮湿的空气里慢慢沉下去。
心臟猛地空跳半拍,林澈捏著铅笔的指节泛白,橡皮屑被碾成碎末沾在练习册边缘。
太清楚老师要说什么了——从上次去完海洋馆他就回来上课了,但林澈对著空气笑出声的次数越来越多,走廊里自言自语时被同学撞见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背后那些窸窣的议论,早把他钉成了“怪人”的標籤。
“紧张什么,无非是劝你去看心理医生。”那声音轻飘飘浮起来,带著点漫不经心的嘲弄,“你就说我没疯,就是想我哥了——有什么丟人的。”
林澈没应声,只是合上练习册。指尖在封面反覆摩挲,那片蓝得发透的海纹丝不动,和书包里那张海洋馆门票上的浪涛重合在一起。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封面——那片印刷的蓝色海域,和他藏在书包夹层里那张海洋馆门票的图案,在脑海里重叠。
自从海洋馆回来,哥哥的声音就仿佛变成了老旧收音机的信號,断断续续,清晰一阵模糊一阵,有时像是调频没有调对的频道一样,滋滋啦啦地响在意识的夹缝里。
下课铃声刺破了沉闷,窗外的雨幕也骤然加厚,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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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澈走到教师办公室门口,门缝里漏出班主任压低的声音,他听见班主任对著话筒压低的声音:“……对,总一个人说话……学校的校医说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麻烦您劝劝他父母,去大城市看看吧……”
搭在冰凉门把上的手顿住了。原来在那关切目光深处,自己早已被钉上了“病人”的標籤,一个需要被诊断和矫正的“不正常”者。
“怂了?”哥哥的声音冷冷地刺过来,“当初站在我墓碑前死活不走喊『我哥就在这儿的劲儿呢?”
林澈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厚重的木门。班主任刚掛了电话,朝他对面的椅子指了指:“坐。”她的办公桌上,一杯凉透的茶泛著隔夜的寡淡,茶叶蜷曲著沉在杯底,像被遗忘的小小礁石。
“林澈,”老师斟酌著语气,身体微微前倾,“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压著?”
“没有。”林澈垂著眼,目光锁死在白色运动鞋的泥点上——那是上次去灯塔夜泳留下的印记,此刻在惨白日光灯下格外刺眼。
“有同学反映……”老师的声音放得更柔缓了些,“说你常一个人说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是不是……还是太想林漾了?”
那个名字像一个开关,轻轻一碰,林澈的肩膀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下。
林澈想起昨晚,自己对著枕边那本翻得卷边的笔记本说话,问“磷光为什么追著人亮啊?”,等了又等,静默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直到后半夜,才有一句细微得几乎散在风里的“因为它记得你”,从极其遥远的地方漂浮而来。
“我挺好的。”他终於抬起头,雨天的阴鬱光线让左眼尾那颗小痣愈发清晰,“就是想他了。”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
老师轻轻嘆了口气,拉开抽屉取出一张印著烫金字体的名片:“这是市里口碑非常好的心理专家,我托人问过了,替你约了下周三的諮询。去聊聊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找个有经验的人说说心里话。”她的眼神带著恳切。
林澈捏住那张薄薄的纸片,锋利的边角硌在指尖,带来清晰的刺痛。
老师的好意他懂,可他排斥那个世界——冰冷的仪器,写满专业术语的诊断书,还有一片锡箔纸被压开的脆响。
医生只会告诉他,那是“幻觉”,是“病理”,然后试图將他耳边仅存的、哥哥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回音也消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