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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霓裳惊鸿劫(第1页)

闸北的秋雨,像是给这座沦陷的孤岛裹上了一层浸透绝望的油布。湿冷黏腻,无孔不入。雨水渗进龟裂的砖缝,也渗进蜷缩在破败屋檐下那些瑟缩躯体的骨髓里,榨取着最后一丝暖意。巷口,一个裹着破麻袋、形如枯槁的老妇,正用嶙峋如柴的手,在湿漉漉的垃圾堆里翻刨着。那动作机械而绝望,仿佛在挖掘自己的坟墓。远处,百乐门舞厅的霓虹刺破雨幕,尖锐的小号声混合着爵士乐的靡靡之音,像一剂强效的麻醉剂,撕扯着夜的寂静。那甜腻的喧嚣与眼前死水般的破败,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割裂,像是这座城市的伤口在流脓。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如同暗夜中滑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碾过积水漫溢的街道,最终停在百乐门那流光溢彩、恍如异世界的侧门前。车轮带起的泥水溅在湿漉漉的路面上,留下短暂的污痕。穿着笔挺却掩饰不住陈旧的门童,立刻撑开一把巨大的黑伞,殷勤地躬身。

车门打开。

一只穿着崭新银色高跟鞋的脚探了出来。鞋跟细如针尖,在湿滑的地面上轻轻一点,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迟疑,仿佛这陌生的触感刺痛了她。紧接着,一个纤细的身影钻出车厢,暴露在伞下暧昧的光晕里。

是苏云岫。

不,此刻,她必须忘记那个名字。她是“白露”——一个陈默群精心雕琢、即将投入致命棋局的赝品。

月白色的软缎旗袍紧裹着年轻的身体,勾勒出玲珑却单薄的曲线,领口和袖口滚着细细的银边,在旋转的霓虹下闪烁出冰冷的微光。乌黑的长发被精心烫成时兴的波浪卷,松松挽在耳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光洁的额角和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颈侧。薄施脂粉掩盖了憔悴,樱桃色的口红点在唇上,在变幻的彩光里泛着诱人却虚假的水润。唯有那双眼睛——在浓密卷翘的睫毛下,像受惊后躲进丛林深处的小鹿,盛满了无法完全压抑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惊惶。那精心演练的“柔弱风情”,薄得像一层随时会碎裂的冰,底下是汹涌的恐惧暗流。

她微微垂着头,不敢迎视门童那张职业化恭敬、却毫无温度的脸。伞外那个被霓虹切割得光怪陆离的世界,像一张巨大的、布满尖牙的口,散发着冰冷而危险的气息,令她窒息。光滑的缎面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陌生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束缚感,仿佛一层无形的枷锁。高跟鞋踩在坚硬冰冷的地砖上,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刀尖,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将她精心维持的伪装摔得粉碎。陈默群赋予的这个“白露”身份,像一层薄薄的油彩,粗暴地涂抹在她伤痕累累的灵魂之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白小姐,这边请。”一个穿着黑色马甲、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侍者,如同从阴影中析出,无声地出现在侧门内。他的声音不高,带着训练有素的疏离,像在念一段既定的台词。他侧身引路,目光在苏云岫身上快速扫过,冰冷而精准,如同在验收一件即将被送上战场的武器,评估着它的锋利度与伪装度。

苏云岫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混杂着浓烈香水、劣质烟草、酒精挥发以及食物残羹变质的复杂气味,呛得她喉头发紧,胃里一阵翻搅。她藏在旗袍开衩下的手指,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尖锐的刺痛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用这微不足道的痛楚强迫自己抬起仿佛灌了铅的腿,跟着那幽灵般的侍者,走进了百乐门那扇旋转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玻璃门。

门内,是另一个炼狱。

震耳欲聋的爵士乐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将她彻底淹没。萨克斯风发出歇斯底里的嘶鸣,鼓点密集地敲打在她的心脏上,每一次震动都让她头晕目眩。巨大的水晶吊灯从高高的穹顶倾泻而下,折射出无数令人目眩神迷的、疯狂旋转的光斑,投射在光滑如镜的拼花地板上,光怪陆离。舞池中央,无数衣着光鲜的男女如同提线木偶,在音乐的癫狂节奏中紧紧相拥、旋转、摇摆。华美的裙裾翻飞,尖利的笑声刺破喧嚣,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香水味、雪茄的呛人烟雾和酒精蒸腾出的甜腻气息。这里没有硝烟,没有屈辱,只有一场用黄金与□□堆砌起来的、盛大而虚假的末日狂欢。

侍者将她引至舞池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卡座区。厚重的丝绒帷幕半遮半掩,勉强隔开部分喧嚣,营造出一个个看似私密、实则暴露在无数窥探目光下的空间。卡座里坐着几个穿着体面西装或锦缎长衫的男人,身边依偎着妆容艳丽、巧笑倩兮的女子。桌上堆满了各色洋酒瓶、精致的西点和水果,奢靡的气息扑面而来。

“白小姐,您稍坐。”侍者公式化地丢下一句,便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光影交错的喧嚣深处,留下苏云岫独自面对这令人窒息的牢笼。

苏云岫僵直地坐在丝绒沙发最边缘的一角,手脚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卡座里其他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投来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审视,像细密的针尖扎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其中一个穿着猩红旗袍、嘴唇涂得像刚饮过血的女人,更是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仿佛在嘲笑一个新入行雏儿的笨拙。

如坐针毡。

她努力在混乱的脑海中搜寻那些被反复灌输的“技巧”——如何牵动唇角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如何低垂眼帘泄露一丝欲拒还迎?如何用眼神织就一张无形的网?可此刻,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技巧”都僵硬得像生了锈的齿轮,卡死在恐惧的泥沼里。她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那双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的手——仿佛那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脆弱的救命稻草。

时间,在震耳欲聋的喧嚣和醉生梦死的调笑中,如同蜗牛般艰难爬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剥光了展示的商品,暴露在无数双贪婪或冷漠的眼睛下,那些无形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得她体无完肤。卡座里的其他女子早已驾轻就熟地与身边的男人调笑起来,娇嗔声、劝酒声、放浪的调笑此起彼伏。只有她,像个误入狼群的羔羊,沉默而格格不入地缩在角落。那份刻意营造的“柔弱无助”,在巨大的孤独和恐惧面前,几乎要变成真实而彻底的绝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煎熬中,舞厅入口那片喧嚣的声浪,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了一道缝隙。

仿佛有某种强大的力场降临。

原本嘈杂的人声诡异地低了下去,连那疯狂的爵士乐都仿佛被无形的屏障削弱了几分音量。靠近门口的人们,如同摩西分海般下意识地向两旁退开,目光敬畏地、齐刷刷地投向同一个方向。一股无形的、带着深海寒意的气场,如同冰冷的潮汐,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舞厅里所有喧嚣的浮华与躁动,让空气都为之凝滞。

苏云岫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像失控的鼓点般疯狂地擂动起来,重重地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巨响。她甚至不需要抬头确认,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野兽般的恐惧和强烈的直觉,已经死死攫住了她!

他来了!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晃动扭曲的人影和缭绕的青色烟雾,死死钉在入口处。

江砚舟。

标志性的深青色长衫,外罩玄色缎面马褂,身形挺拔如峭壁上孤悬的劲松。在百乐门光怪陆离的疯狂光线下,他像一柄收在鲨皮鞘中的古剑,沉静内敛,却透着一股无言的、足以割裂空气的锋锐。他并未刻意张扬,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喧嚣的舞池,那股久居上位、掌控生死的威势便已如实质般扩散开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冻结。程岩如同他沉默的影子,落后半步,眼神警惕如鹰隼,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像一头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撕裂猎物的猎豹。

几个衣着光鲜、一看便是场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立刻堆起最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殷勤地打着招呼:“七爷!”“舟爷,您可算来了!蓬荜生辉啊!”语气里满是巴结与敬畏,仿佛能靠近一步都是莫大的荣幸。

江砚舟只是极其轻微地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漠地掠过那些挤出的笑脸,脚步未停,径直朝着舞池深处、靠近乐队演奏台的那个位置极佳、视野开阔的大卡座走去。那里,仿佛天然就是为他预留的王座。

苏云岫的呼吸几乎完全停滞。她看着那个身影在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中稳步前行,深青色的衣角拂过光滑如镜的地面,沉稳而有力。那枚戴在他左手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在旋转扫过的彩色光柱下,偶尔折射出一线幽冷内敛的光泽,如同暗夜荒原上毒蛇无声窥伺的眼睛。陈默群那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在她脑海里疯狂回响、撞击——“成为他心上最软的那块肉……再亲手剜出来……”

就是现在!

冰冷的指令如同高压电流穿透四肢百骸,瞬间激活了她被恐惧麻痹的神经。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穿着猩红旗袍、涂着血红嘴唇的女人,眼神也瞬间变得炽热,正抬手整理着鬓角,似乎准备起身迎上去。

不能再等了!机会稍纵即逝!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冲动,猛地攫住了苏云岫。她几乎是凭着身体里最后一丝被训练出的本能,猛地从卡座里弹了起来!动作太急太猛,带倒了面前矮几上一只盛着半杯琥珀色威士忌的高脚杯。

“哐当——!”

刺耳的碎裂声!

昂贵的酒液泼洒出来,瞬间浸透了深红色的丝绒台布,留下深色的、狼狈的印记。但苏云岫根本无暇顾及,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住那个即将经过她卡座前方狭窄过道的深青色身影。

心脏狂跳着堵在喉咙口,血液疯狂冲上头顶,眼前甚至因缺氧而阵阵发黑。她几乎是凭借本能,一把抓起侍者刚刚放在她面前、一口未动的另一杯威士忌。冰凉的杯壁刺得她指尖生疼,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醒。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身体的剧烈颤抖,整个人像一张被拉到极限、即将崩断的弓弦,朝着那个方向,几乎是踉跄着、带着一股绝望的冲势,“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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