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容一向是笑着的,大多时候那笑意始终不达眼底。都说牡丹国色,可她半点不似富贵花,反清冷如冬日里的白梅,只有太傅称赞太子时,才见冰雪消融。
彼时尚不知事的东宫日日上进得太傅称赞,只为看母亲像那样笑一笑。
李永绥定了神:“儿臣今日所为,是母后所愿吗?”
“你今日所为是何,我尚且不知。”顾容说,“说说看。”
李永绥似乎想从她的神色里找出些别的情绪,但他的母亲始终是那个端庄的中宫皇后。
“我其实不喜欢读书。”他说,“小时候不过是为了哄母后开心。”
“可是后来我发现,这不可能。”李永绥轻笑了声,“因为你的心好像不在宫中,更不在我身上。”
“从前你私下叫我母亲。”顾皇后平静道,“后来只叫母后。”
“我不喜欢玉兰。”李永绥抬首,“但玉兰不该长在宫里,它有怨气,岂能苛责。”
“自幼我便教你何为对错、何为是非黑白、何为忠奸善恶。”顾容垂眸轻叹,“你学得很好。”
“可你学得太好了。”顾容说,“到如今……我都不知道自己教你的这些究竟对不对。”
李永绥闻言笑了出来。
许久,他轻声:“母亲。”
“你教得很对。”李永绥说,“浊源之下,仍有清流。只要清流尚存,东宫便永远应为之一争。”
顾容饮了茶,神色平静:“你是想定了。”
“是,母亲不是将随行的内官换了吗?”李永绥说,“箭已离弦,不能回头了。”
顾容垂下眼看不出情绪:“这件事太大了,陛下纵然不敢发作,也会在心中记你一个忤逆的罪过。”
“在父皇心里,我一向是忤逆的。”
“这件事要了结,可以不由你我出面。”
李永绥自嘲般地笑了笑:“只要侯府和顾家搅和进来,终归是会记在我头上的,倒不如母亲出面,了结个干净。”
“你既想定了,便这样做吧。”顾容颔首,“我只是担心你……太得罪他。”
“母亲。”李永绥笑笑,“我这个身子,您真的不清楚吗?得罪不得罪的,由他去吧。”
他闭了闭眼:“母亲教我辨是非黑白,明忠奸善恶,有的事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匹夫之勇,犹可撼天。若今朝袖手旁观稳坐钓鱼台,只怕梦里难安,遑论日后尚且有求于人。为着将来,这亦是必行之事。”
“储君,副主也。”李永绥说,“父皇不喜欢这个说法,可母后明白,儿臣心里自有判断,不会辜负先生和母亲的教导。”
顾容缓缓站起身,目送他一步一步走下未央宫的台阶,渐行远去。
“皇后将太子教得很好,可我没教好你。”
郑嬷嬷不知何时过来的,替她加了衣裳:“姑娘怎么站在这风口上,仔细冻着。”
“这么多年,就您不肯改口。”
郑嬷嬷扶着她:“不管多少年,都是我家姑娘,当着人前时老奴自然有分寸,不会失言。可怜七姑娘福薄,老奴总得照看好您,也算没辜负顾家的恩情。”
顾容停步看向不远处的玉兰树:“薰风吹尽不多云。晓天如水清。哦松庭院忽闻笙。帘疏香篆明。兰玉盛,凤和鸣。家声留汉庭。狨鞍长傍九重城。年年双鬓青。”
“姑娘怎么又念这词?”
顾容闻言笑:“这词冷僻,我也是听旁人念的。”
郑嬷嬷沉默须臾:“姑娘,如今——”
“我知道。”顾容拍了拍她的手背,“只是今日听永绥提起旧事,有些感慨。这孩子一向什么都明白,他不容易。”
“您也不容易。”郑嬷嬷扶着她进屋,“这宫里没人容易。”
“是啊。”顾容抬首看向正盛的玉兰花,“您看那花开得多好。”
她侧首吩咐:“让人去齐妃宫里传个话,就说我要过去,让她候着。”
“是,老奴这就让人先将那宫的角门狗洞全盯住了。”
“不用,她且没得信呢,别打草惊蛇。”顾容淡然道,“若那几个小的真让消息走脱了,便看他们如何收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哪里需要我们费心。”
嬷嬷笑着说是:“谢小侯爷办事,一向是滴水不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