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话的功夫,底下说书先生已经滔滔不绝起来。
“……孟将军临行前,与一女子相知相许,特奏请圣上此战后解甲,要去过那闲云野鹤的生活。”
关月斟满茶:“咱们刑部林尚书的胞妹。”
“那一战天地失色、鬼神亦惊!战场上烟尘四起、白骨森森,孟将军面无惧色,一人便可挡千军!”
说书先生还高声说着孟将军如何骁勇,堂下时而喝彩,时而催促,茶楼里一时热闹非凡。
“果真是说书。”关月说,“都快将人说成神仙了。”
“……这消息传回,艳阳天瞬而大雨倾盆。先帝为此伤怀数日啊,在初一那日亲自为孟将军放了一盏天灯,城中百姓心有所感,家家户户都升起天灯,一时将无边夜色照成了朗日。自那之后,每逢正月初一,有儿郎在军中的人家都会放一盏灯,聊表思念。”
他还在高声说着,堂下亦有人颇为动容。
关月却没有再听了,她透过窗子看着茶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有些想家了。
冬日天色暗得早,茶楼的书也说过几轮,不知何时换成了戏文。
关月起身,似乎要走了:“陪我挑一盏灯吧。”
卖灯的小摊前,关月捧着模样精巧可爱的一盏,盯着出神很久。
“今日不为战事。”关月抬起头,在夜色里弯起眉眼望着他,“为我自己,我想告诉他们小舒如今很好,我也很好。”
夜空中高低点缀着一盏又一盏天灯,明明灭灭藏住了星子。他们都没有出声,只是一起安静地点燃这盏灯,安静地将它送进夜色里。
关月的目光追随着它,轻声呢喃:“从前父亲就更喜欢你,很不乐意应褚伯父。不想我入将门的心思是有,却不全是,他就是偏心你书读得好,不会陪我做什么太出格的事。他总担心我若真的和褚伯父家的小将军一起,会搅得微州不得安宁,闯出什么他们兜不住的祸事来。”
他们在点点灯火里十指交扣。
“不过他失策了。”关月侧首望着他,眼里是盈盈笑意,“我那时候竟觉得你是个安分的读书人,会没意思。如今一见,你和安分这两个字既不沾亲,也不带故。和我一样,是个不可多得——祸害。”
温朝低头,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多谢夸奖。”
“今日过后,我父母兄嫂就算都知晓了。”关月难得觉得脸上发烫,“你以后要是欺负我的话——”
“夭夭,这不算的。”
关月怔住了,一瞬的欣喜过后失落又潮水般涌上来:“可是我们——”
“你不用想这些。”温朝柔声说,“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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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前一夜落了雪,天色还没有亮起来,官员们大多都到了殿外。四下都很安静,私语的声音听不太清,但关月知道,有许多目光或深或浅落在他们身上。
文臣武将,泾渭分明。
只有她一个女子,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鹤群中的那只鸡,不过是在哗众取宠罢了。
褚定方来得晚一些,西境的老帅一站定,不怀好意的目光顷刻间消散,连低语声也听不见了。
“我本可以不来。”褚定方这话是特意说给旁人听的,于是声音略大一些,恰能
众人都听清,“少年人的事儿,他们自个去折腾。只是有些年近半百的人也合着欺负我家一个小姑娘,着实有些不要脸了。”
一干人脸色微变。
林照笑了声,语气平和:“老帅说话不必这么大的火气,有错要纠,此乃我等职责所在。”
温朝也笑:“林尚书什么时候管上御史台的事了?”
“文死谏,武死战。”林照说,“难道将军不是这般信念吗?”
“死谏。”关月一字一顿,忽而笑了,“当初说我牝鸡司晨,也没见谁真的一头撞死在殿上,诸位好气节。”
“我昨日在茶楼听了一折书。”她闲散地理了理衣袖,“林尚书,你如今夜里安睡,可会梦到令妹?”
林照面色未变:“将军慎言。”
“是我疏忽了,林尚书亲自将她逐出家门。”关月说,“哪来的妹妹?”
不多久,文奂的声音传入耳中,众人一齐缓缓走上阶。
燕帝病得不轻,依旧强撑着在朝上,为威严吃力地在龙椅上坐得端正——看着却有几分好笑。
一御史出列,称有本要奏,得了燕帝允准后说:“臣参北境将帅失职,藐视天威!统帅私放北戎罪将!副将越权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