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决明子老眼一垂,“你此次下山是大凶之卦。”
“阴疑于阳,必战。”陆洄沉声答。
他刚死了父亲,还未出山敛尸已换上一身孝衣,稚气未脱的脸上眼珠黑白分明:“就算以为自己可以化龙了,身上流的血也变不了。况阴盛极则阳始生……”
“师父,”他神色平静,竟然还能摆出三分笑意:“我倒是觉得,我此次下山,运气说不定还可以。”
“你解的不错,我说不过你。”决明子长叹一声,把草杆一扔,“也算不准宫里那位。为师这回是护不住你了。”
他站起来背过身去,摇摇晃晃踱到亭边,遥望着山间的漫天风雪:“只是二龙缠斗,必然凶险,徒儿啊,你真能全身而退吗?”
风向一转,遮天蔽日的雪影极速坠落,沾染殷红血色,滚作一丛丛连天的大火,从地底烧穿整个夜空。
“阁主中箭了!快,快找军医!”
“不,这是追魂箭,不死不休的,找医修来,去报北天,快去!”
疼痛仿佛一层厚重的帘幕,阻隔了他朝外界的一切视听,失血的冰寒中,陆洄的视野一片迷蒙,人群杂乱的声响此起彼伏,连陆昭焦急的叫喊也听不清了。
“怎么会有追魂箭!重华门外重兵把守,哪怕有修士作乱,又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殿下有所不知……若不是景城王挡了这一箭,恐怕您……”
“闭嘴!”陆昭失态道,“本王命你救他回来,若是,若是不行……”
“诏书……”
拉住他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抖得几乎不成样子,陆昭把嘴唇贴到他耳边,哽咽道:“拿到了,重华门的禁卫已经开始倒戈,你,你别睡……”
陆洄想安抚对方些许,眼皮却越来越沉,只能看见火舌上迸溅的红点仿佛星辰终于穿透乌云。不知何人通传,里外又一派大乱,许久四下归于寂静,决明子苍老的手指隔着冷汗摸了摸他的额头。
“用这样东西来救你,似乎已经违逆了天道……”迷迷糊糊间,他师父把一块冰凉的物事贴上心口的皮肤,“可你若能得活,焉知不算顺应天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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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洄从“借骨观生”中猛地脱离,心口一阵灼痛。
他还没来得及问清小孩的意思,那具破破烂烂的山神化身就被一道剑光一打,原地消散了,临走前只能看见那孩子拔腿就跑。
再往后,他好像迷迷糊糊做了段梦,想起来一点很久远的回忆。
陆洄有时候觉得这劳什子玄武骨和他师父很像,都神神叨叨云里雾里的,不知道想提点什么,一露头又包没好事,非让人吃点苦头不可,若天道有灵,大约也不是什么好鸟。
寒潭边万年如一日,他深呼吸一回合,把不祥的预感压下去,回身摸摸萧璁的额头,还是烫。
这孩子昏睡也皱着眉头,牙关死咬,下唇上还有一道新鲜的带血齿痕。陆洄仔细看了看他的眉眼,可怜巴巴的样子是和镜魂里的小十二有点重叠,但挺拔深邃的骨相比起来又好看得多。
陆洄坐回来,把“耆阳剑庄”几个字在嘴里翻了翻,遗憾地发现这小宗恐怕早已没落了,连个名字都没留下来。
细想也确实:一山庄的人如果这样到处散功德,用不了几天就该掏空家底了。再者,玄门收徒要求严苛,根骨为第一决,此条不过,再聪明伶俐身强体壮的也难以入门。虽然也不是没有硬要修行的,但十成十都是靠背后的世家大族生堆各种灵物宝器,收效最终也不过尔尔。
因此当今玄门弟子不是根骨绝佳天赋异禀,便是出自高门大户,有底气烧银子。而矿难之后耆阳剑庄去村里收徒的情形,简直和安济院一样来者不拒,哪来那么多钱养活?
陆洄瞧着矿洞深处的黑暗,眼神微凉——如果山庄借地下矿道之便,在私采龙血玉呢?
如此,陆隽奏疏上语焉不详的连州私矿一事便可连上了。
那这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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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方妖物在此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