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道细弱但明晰的牵引悬在他的头顶,一头吊着他,一头吊着远囚室中的裴陟。
拯救裴陟就是回家之路,靠近裴陟就是靠近了旧生活与新生活的交界。很模糊但不难理解,令人安心又恐惧。
回到家之后,宋祁还没下班,许宥聆找出设备来写报告——这个世界的科技会在一些小地方表现出新奇,虽然许宥聆觉得它并不多么便利。
“报告……”
他长出一口气。
“调查对象:远征军中校,S级哨兵裴陟。
“时间……地点……”
“具体情况:调查对象没有正式配对向导,精神领域长期处于焦躁混乱状态,影响其判断行为。据精神碎片显示,调查对象在事件发生时曾经历剧烈情绪波动,但并无迹象表明此类波动来源是对队员的仇恨。
“与此同时,调查对象意识残留有事件发生时的模糊画面,已成像显示附后。据此可见,调查对象非但没有对队员痛下杀手,反而极力拯救并起到一定效果。”
“结论:调查对象精神图景严重受损,不宜继续服役。他人口供无足做准确参照,请审慎考量。”
许宥聆重重靠到椅背上,望着窗外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色。
他忠实地反映了自己进入裴陟的精神领域时所看到的一切,那是不能够掩藏和改变的。假如白塔对他的供词有所怀疑,也随时可以任命其他工作人员来进入自己的头脑,寻找那些蛛丝马迹。
当然最好还是不要那样。
但最重要的是,许宥聆在这次被迫的窥探中——发现了未来大反派裴陟精神领域中依旧存在的微末善意。
只要它们仍然存在,指引裴陟走回正途的可能性就仍然存在。这让许宥聆感到有限的安心。
他向白塔提交了报告。
离裴陟太远了,那条牵引的线已经不那么清晰。但还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似有若无的。
-
许宥聆一边继续操持摆摊大业,一边抽出时间,以精神体美容师的身份去白塔囚室探访裴陟。
裴陟还是很冷淡,每次他千辛万苦地到来都不开口叫人,非要许宥聆叫一声“裴陟”,他才肯给个眼神,让许宥聆主动又听话地坐到床边来。
这很奇怪。疏导实际上是很亲密的事情,两人交换头脑里所有隐秘的故事、全部记忆、感情和观念,但都很拘谨地坐着,声也不响。
只让精神力在头脑间流淌来流淌去。
许宥聆还是不太会操纵精神力,裴陟等急了的时候就会来握住他的手,并不客气。许宥聆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太矫情,他想握,那就握着,如果对他的恢复有帮助的话。
但他真正惴惴不安的是自己的头脑。
自己的精神屏障——不用说裴陟,恐怕对宋祁都是畅通无阻,一马平川地望进去,大概会把自己到这个世界之后的人生都看个干净。
特别是让裴陟莫名很生气的给别人的精神体洗澡一类的事情。
但最害怕的还是潜藏在意识深层的东西,那些来自现实生活的记忆。裴陟会把它们挖掘出来吗?会发现自己的异状吗?会意识到眼前这个向导不会动用能力,并不是因为天赋弱,而是因为……是个外来者吗?
想到这里许宥聆就会喉头发紧,他张开眼睛来看裴陟的时候,总是会很担心后者也许某一刻就突然——用很不信任的目光看他,就像他看所有人一样。
虽然目前为止没有,裴陟只是很沉默,然后放他去陪一陪德牧。
但抱着这样焦虑的心情和过分堆积的劳碌,许宥聆还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