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难眠的夏夜。
或许是植被稀少的缘故,基地内也难见虫鸣鸟叫,而为防止外界植被在深夜向光性生长,基地内熄灯时间固定。况且南巷位于基地边缘,一到深夜便鲜有人声。
安静到了死寂的程度,漆黑到了上空星星清晰可见的地步。
大半夜的也不好意思让大老远赶过来的女孩子一个人跑回去,于是易枫桥相当大度地将裴念忱刚为他收拾出的客卧让给了佩兰。
至于自己,那就在沙发上凑合一夜。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客厅空调比房间里多少更加费电,因此易枫桥在裴念忱多少有些不悦地扭头回房后,也没好意思征求他开空调与否的意见。
至于佩兰,大多情况下都和裴念忱的态度保持一致,他更不好意思去为难她。
一时半会之间也睡不着觉,易枫桥索性翻身下沙发,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仰起头,往上看。
以两百年后的科技发展程度来看,这里的污染绝对不输他当年。但疯长的植物恰好与此相抵消,以至于他现在只是站在一栋再普通不过的居民楼里,以一个不甚高的海拔,就能看见一大片星空。
出野外的时候,易枫桥也不是没有见过大片星空,却都不如眼前这片这般震撼,南巷所处的位置又格外刚好,那真是一个完全位于基地边沿的绝佳位置。
从裴念忱所住的301望出去,正巧能看见不远处大片的高耸围墙。围墙再往外的位置,甚至能略微可见星星点点的藤蔓,正蓄势待发地往上延伸,甚至往里生长。
但到了一定高度时,它们又恍若受到了一股不明力量的阻止,迅速地萎靡下去。
易枫桥看得入了神,全然没注意到在身后的暗处,离他最近的那扇房门被悄悄打开,一个人影轻巧地从房间里窜了出来,又轻轻在他身旁落定。
“睡不着?”
易枫桥闻声差点被吓得一个激灵蹦跶起来,发出尖锐爆鸣,又想到虽然裴念忱能像个夜猫子一样大半夜的跑出来像雕塑一样站在他身边,但佩兰未必没睡。
为保障下一代基地主心骨之一的安定睡眠,他最终只是非常克制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对”。
没有空调的客厅的确是太过闷热了些,就连向来体温偏低的裴念忱呆久了,都多少有些发晕。
于是裴念忱扭头就走。
易枫桥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站在原地,看裴念忱动作——但是出房门之后就慰问了他一句睡没睡就往回走到底居心何在?
“滴。”
原来是中央空调的开关设在了裴念忱的房门边上。
难掩的燥热终于在飞速运转的冷气之下被抹平,易枫桥也终于恢复清醒,意识到那人再度向自己身边走来,估计是真的想和他好好谈谈。
至少也得把今天那场不必要的争论解释清楚。
争论。
“抱歉。是我今天言语过激。我确实很久没得到过她的消息了,所以一旦有了点动静,就忍不住想刨根问底。”
《变异植物史书》上博学温婉的邻家姐姐形象,和易枫桥印象中说一不二就将自己绑架,让自己加入队伍的关菱秋,实在很难重合起来。
但就在几小时前,他抛出最后一个问题,没能成功被佩兰拦下的那一刹那,就从裴念忱的眼神里、从他寥寥几句话之间,明白了关菱秋在他眼里的真实身份。
那是一个,自十年前实验室事故发生时就被宣判死亡,但至今没能找出尸骨的年轻植物学家。
也是引导裴念忱养成良好学习习惯,让他不至于在大众风向之下彻底倒戈,而是到迄今为止,成为基地负责人之后,仍能以中立态度示众的良好引路人之一。
这对于裴念忱来说大抵只是一件多年不会再提起的伤心事,但易枫桥显然没考虑周全,没料到这句话同时也让自己的身份看上去更加存疑。
毕竟就算是两百年后,也没发明出时光机,谁又敢确保他真的来源于两百年前呢?
一方面是为了自己更好地在这里安全多活几天,另一方面,他也确实不想和裴念忱闹得太尴尬,故主动解释,“我只是听说过而已。”
窗外的星光的确是太过明亮了些。
如果在黑暗间,易枫桥可能还做得到装瞎随便应付裴念忱几句。可他甚至没有特意去看,他右侧那张摄人心魄的脸便会随着星光流淌过来,然后他就会看见那双洞悉一切的琥珀色眸子。
没理由、也没办法说谎啊!
“我和她祖宗关玥是植科所同事。有一次出外勤半夜做噩梦,梦见关玥向我提起这个名字,说未来要是有小辈继承她的衣钵继续从事植物研究就把这个名字用上。是不是很扯?”
关菱秋早已用称呼暗示过她和裴念忱之间关系匪浅。越是关系匪浅,既然她不想让裴念忱知道自己还活着,就越不能告诉他。而自己从两百年前穿过来这件事本就已经足够离谱,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托梦也显得不足为奇得多。
才怪。
但裴念忱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