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重山的目光如利剑般射来,带着审视的意味。
李昭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病弱的、刻意营造出的怯懦:“夜深了。。。。。。我。。。。。。为将军研墨吧。”
这声试探,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只激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陆重山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那双丹凤眼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沉默让李昭的心一寸寸地往下沉。他以为,这是拒绝,是嘲弄。巨大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心一狠,他索性不再等待那屈辱的宣判。
他下了床榻,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毯上,一步步走向案几。宽大的衣袍拖曳在地,发出簌簌的轻响。
然后,在陆重山诧异的目光中,他缓缓地、屈辱地跪坐在了矮几旁,就在陆重山膝边不远处。这个姿势,充满了卑微与顺从的意味。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墨锭,开始在砚台里一下一下地、机械地画着圈。他低着头,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露出一截苍白而脆弱的颈子。
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与尊严。
陆重山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少年,握着笔杆的手,骤然收紧。那双一向沉静如渊的眼眸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想让他起来,想告诉他不必如此。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在李昭听来,都只会是更深一层的侮辱。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他跪着,任由他用这种自残般的方式,来试探自己,也来麻痹他自己。
帐内,只剩下墨锭与砚台摩擦的“沙沙”声。
李昭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没有停歇。他不动声色地扫过案几上摊开的文书,那些熟悉的字眼——“安庆绪”、“史思明”、“潼关”、“范阳”……一个个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陆重山没有遮掩,似乎默认了他的窥探。
李昭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他想看的东西。叛军的内讧,官军的窘境,朝堂的党争……一幅波诡云谲的天下棋局,在他眼前徐徐展开。他的心在狂跳,不是因为屈辱,而是因为兴奋。
他终于,再一次触碰到了这个世界的脉搏。
夜色渐深,帐外的风声愈发凄厉。
陆重山处理完又一份公文,抬起头,看到李昭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动作已经变得迟缓,脸色也愈发苍白。
“去睡吧。”陆重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惜。
李昭的身体一僵,抬起头,那双桃花眼里泛着一层水光,不知是因屈辱还是因为疲惫。他强撑着,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不累。。。。。。我想。。。。。。陪着将军。”
这是谎言。他只是想看更多,想知道更多。他像一个在沙漠里渴了太久的旅人,贪婪地想要汲取每一滴水源。
陆重山却皱起了眉。那道英挺的剑眉蹙起时,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听话。”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去睡觉。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李昭的心里。
爱惜身体?是了,一件玩物,自然要保持完好,才能取悦主人。
李昭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了。他不再坚持,默默地站起身,甚至不敢再看陆重山一眼,转身走回床榻,躺了下去,用皮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只是,心里那份不甘与愤恨,像野火一般烧着,让他毫无睡意。
他闭着眼,听着身后陆重山翻阅书卷的细碎声响,听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这些声音,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住。不知过了多久,那股紧绷的恨意,终究敌不过身体的疲惫,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当李昭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帐内空无一人,陆重山早已去巡营了。他有些茫然地坐起身,宿夜未散的疲惫让他头脑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