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刻,他的目光触及床头的小几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清醒。
那几份他昨夜梦寐以求、却没能看到的战报,就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那里。最上面的一份,甚至还带着陆重山手指的余温。
一阵巨大的惊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知道了。
陆重山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自己的伪装,知道自己的贪婪,知道自己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祇,冷眼旁观着自己在他的股掌之间,上演着一出可悲又可笑的独角戏。
他将战报放在这里,是警告?是施舍?还是……一种更为残忍的戏弄?
李昭只觉得手脚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一整个上午,他都心神不宁。
直到晌午,陆重山带着一身寒气从帐外回来。亲兵送上汤药,陆重山接过,亲自端到李昭面前,看着他喝。这是这些天来雷打不动的习惯。
李昭接过温热的药碗,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他喝下那苦涩的药汁,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陆重山深不见底的目光。
“将军……”他谨慎地措辞,声音干涩,“那些文书……为何……要给我看?”
陆重山接过他递回的空碗,随手放在一旁。他看着李昭眼中难以掩饰的惊惧与探究,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平淡的语气说道:
“你是我的幕僚,对战事,总不能一无所知。”
幕僚?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般在李昭耳边炸开。
他真的把自己当幕僚了?
还是说,他发现了自己更多的利用价值?
这究竟是又一场新的、更高级的游戏,还是。。。。。。他真的愿意给自己一个站在他身边的位置?
李昭的心,彻底乱了。
而陆重山,没有再给他追问和思考的机会。从那一天起,朔方军的高层军事会议上,多了一道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身影。
陆重山高坐主位,而在他身后,会设一张稍小的坐席,一个身着宽大文士袍、戴着帷帽的纤弱青年,会安静地坐在那里。
他从不发言,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将领们为了一条粮道的归属争得面红耳赤,听谋士们分析着天下大势与叛军动向,听陆重山用最冷静的语调,下达一道道决定数万人生死的军令。
起初,所有将领都对这个“徐福先生”的参与感到不解与鄙夷,私下里那些关于“枕边人干政”的流言蜚语更是从未断绝。
但他们很快发现,陆重山是真的在将他当作“幕僚”来对待。
有时,会议中途,陆重山会突然回头,用不高但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徐福,去将南面关隘的防务图取来。”
于是,在满帐将军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那道清瘦的身影便会站起身,沉默地走进存放机密文书的偏帐,精准地从成百上千的卷轴中,找出陆重山需要的那一份。
他慢慢熟悉了朔方军的每一个营盘,熟悉了每一位将领的姓名与脾性,熟悉了这架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是如何运转的。
他不再只是那个被囚于金丝笼中的雀鸟。
陆重山亲手为他打开了笼门,给了他一片可以看到天空的缝隙。
而他,也终于从这片缝隙中,看到了那条通往复仇之路的、布满荆棘与血腥的起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