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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折仙（第5页）

杨姮恍惚极了，卫先生招手叫他过来，笑着大声喊“麒麟小子”，他眼里的光芒转瞬即逝，像第一次离开洞穴深处的小兽，期待地伸出一只爪子，但在触碰到阳光的那一刻，对未知的恐惧感袭来，逃也似的缩了回去。

他将视线收回，像一棵静默的树立在原地。

杨姮亲眼看着卫先生拄着拐杖和叔父一同踏出了大门，自己却被牢牢钉在原地不能动弹，卫先生热烈地拥抱了门外的年轻人，像检查小孩子长结实了没有一样，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

不知道是没防备，还是没力气，柳须阳竟然真的摇晃了几下。

他似乎喘气也不太顺，抬手虚挡了一下，指缝里泄出强忍的咳嗽声。

杨姮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病弱青年竟然是柳须阳，半年前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卫先生走了，叔父缓步蹑进来，也轻轻拍了拍侄女的肩，像是一种宽慰。

谜语解开了，方才她委托给斫琴人传话的那阵风儿打着旋又吹回了耳畔，杨姮发觉自己脸颊竟有两行泪水。

叔父说：“你老师跟柳家是故交，想撮合也是好心，不过这种事还得你情我愿才行，叔父希望你遵循本心，若不喜欢，也不要因为愧疚，成全别人而委屈自己。”

柳须阳确实去做了苦行僧，半年前他将店铺交给心腹打理，自己一声不吭背着包袱上了五台山的佛光寺，消息传回本家，老爷子气晕过去，老太太带着人火急火燎赶过来，本以为儿子已经剃度披上了袈裟，谁知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副场景：

后院禅房的大槐树底下，柳须阳一身褐色短打，脖子上挂条汗巾，一脚踩在板凳上，正搁那挥汗如雨地锯木头。

原来他上佛光寺不是想出家，而是找个清静地方，学斫琴。

老太太知道其中缘由，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临走前踹了他一脚，恨恨道：“下次跟家里说一声，你爹差点撅过去知道不！”

半年后，柳须阳携一张素琴下山，长时间不与人交流，他变得沉默了许多，回到太原后，不少老朋友老主顾登门拜访，流水席一样迎来送往，他突然感到了厌烦。

烦的时候就去松阳书院看她，兴文斋外面有棵大樟树，粗壮的枝叶伸进院墙，他就坐在上面陪她给学生上课，有时听见学生背后说她坏话，他老大不爽，就摘一把樟树种子，故意往那学生脸上扔。

黑黑的果子又软又烂，砸下来就爆浆，一连几天好几个学生成了乌眼鸡，大家都发现说杨夫子坏话会遭报应，于是再也没人多嘴。

虽然费了一点周折，但琴总算送到她手上了，看样子没被嫌弃，柳须阳有了一点安慰，想着心愿已了，上醉仙楼独自喝酒，醉倒后窗子没关，第二天便咳嗽起来，他怕藏在树上被发现，就没再去书院。

卫先生来探望他，看见他一副病容，人也不似从前活泼，以为他相思成疾，暗暗盘算帮他一把。

柳须阳却浑然不觉，在书院门口遥遥一瞥她的笑脸，他又感到知足了，就像人们偶然仰面看见了十五的月亮，感叹一声它的美丽，在心中珍藏，然后就低头匆匆赶路，不会有什么妄想。

杨姮之于他，就是这样的一轮明月。

可怎么也没想到，月亮忽然自己下来了。

最近生意忙，柳须阳整理账册的时候发现了一点纰漏，急匆匆去工坊仓库验货，好在虚惊一场，回来刚洗把脸，店里的伙计突然跑到二楼，门都没敲就闯进来，说杨姑娘来了。

一个普通伙计，就这么冒冒失失闯进了少东家的房间，怎么看都于理不合，不过柳须阳马上想起来，这是他自己定下的规矩，只要那位杨姑娘登门，不管他在做什么，哪怕在睡觉，都要把他踹起来。

柳须阳摸摸鼻子，想着这规矩以后该改了。

如果对方没有点名道姓要见他，那就不必叫他，免得贴上去讨人嫌。

伙计却说，点了点了，就是专程来找您的。

柳须阳陷入了沉思，难道书院又缺什么了？

在工坊仓库沾了一身灰，他换衣服就耽搁了一会，下楼看见杨姮立在那儿，婷婷袅袅，犹如风摆荷花，他只看了一眼便错开视线，寒暄几句，询问她的来意。

若是有为兄帮得上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

不知为何，杨姮看着他半天没说话，目光盈盈似泪，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柳须阳心中一紧，这般难以启齿，莫非有人欺负她？

连忙屏退左右，将她请到二楼叙话，刚合上门，杨姮便掩面泣道：“兄长跟我如此生分，可是在怨我？”

怨你什么？

怨你退回礼物，怨你不肯见我，还是怨你请我帮忙时亲亲热热，帮完忙便翻脸不认？

柳须阳想起醉仙楼初见，她那双秋水般摄人心魄的眼眸。

他在心中长叹，好妹妹，哪怕你捅我一刀，我都认了，哪里舍得怨你。

杨姮见他久久不应，眼睛也不看自己，不禁悔恨今日为何要来，白白表露一场心迹，还让人看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