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仑中文网

桃花书（第6页）

流霜盯着他手上的书卷和花枝，蓦地心念一动，唤起了遥远的记忆。

是在万书楼行冠礼那天，她的弟子服洗褪色了没法再穿，千方百计从集市上淘到了一件半新的旧衣，急匆匆赶去万书楼，半路又发现自己带的书封面也磨破了，行冠礼的弟子每人都要象征性携带一本书，寓意着学业有成，大部分人还会将书皮精心装饰一番，甚至贴上金叶子，总之越华丽越好，流霜囊中羞涩，看见路边一棵大桃树，想到可以用桃花盖住封皮，于是低头寻找掉落的桃枝——因为那棵树太高太大，她实在够不着上面。

柳照野见她眼神逐渐变化，意味深长道："想起来了？"

流霜紧紧抿着嘴，心想：不就是悄悄给我丢了一枝桃花嘛，还装上了。

她故意道："我早就知道树上有人，因为走得急，没空跟你打招呼罢了。"

柳照野惊讶道："你看见我了？不对，你在诓我——"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有人大力拍门，一个粗粗的声音喊道："妹子，在家吗？下雨了衣服没收！"

是连九，流霜来不及思索，急忙把柳照野往床上推，但除非他自己愿意，她这点力气哪推得动？听见连九的脚步声近了，似乎在往窗户这边过来，流霜急了，刚要开口求他，柳照野忽然道："怎么，我见不得人吗？"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也稀松平常，但其中用意不言而喻，流霜惊呆了，短暂的失神过后，发现窗外已经没人了，她羞愤交加，新仇旧怨一齐涌上心头："混蛋！我跟你拼了！"说着朝他猛扑过去。

柳照野这回愿意配合她了，顺从地倒在床上，被她胡乱锤了几拳，流霜瞅他还在笑，寻思这没脸皮的家伙在暗爽呢，于是气冲冲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滚出去，我不认识你，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以后别来烦我！"

柳照野斜卧在床上挑眉看她："一笔勾销？好啊，你把那枝桃花赔给我，我就跟你一笔勾销。"

流霜："七月哪来的桃花！"

柳照野："那就等明年桃花开了，咱俩再一笔勾销。"

流霜：。。。。。。

雨过天晴，午后残余的暑气冲刷殆尽，流霜拉开门，一股沁凉的风扑面而来，混杂着雨后竹叶清新的香气，她深深地吸气，似乎格外贪恋这种味道，柳照野若有所思，刚想问她是因为喜欢竹子才到这里来的么，猝不及防听到一句抱怨："只怕明天凉茶不好卖了。"

柳照野实在没忍住，突然绕到她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三遍，流霜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正要质问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只听柳照野幽幽评价道："我说你啊，摆着文人的臭架子，又成天想兜里几个铜板，长歌门弟子我见过不少，但像你这样大俗大雅集于一身的，真是世间少有。"

这番"耻笑"的话要是放在从前，流霜定会觉得自尊受损，但现在的柳照野在她眼里就是个没脸皮的无赖，她不再去想那匹踏雪乌骓，狠狠瞪了他一眼："真不知道那些姑娘喜欢你什么，就你这张破嘴，迟早被人撕烂。"

柳照野笑了："我嘴里全是蜜糖一样的好话，她们爱听着呢，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想撕我的嘴罢了。"

流霜恼道："你的好话全说给别人听了，到我这儿就只有坏话、胡话、混账话，你跟我上辈子结仇，专门来克我的是不是？"

这话带了点撒娇的意味，流霜自己都没意识到，但柳照野听出来了，他心念一动，语气也变得温柔："怎么会，你跟她们不同，有些话我自然只对你说。"

流霜的心跳快极了，但嘴上还是不饶人："谁信你的鬼话，你身上的扇子、香囊、吊坠，哪个不是姑娘们送的，你收人家的东西还少么？"

柳照野低头看看自己的腰间，他今天为了打擂台，穿的是最利落素净的圆领袍，别说扇子香囊，连钱袋都不曾带，不禁好笑道："你又冤枉我，我什么时候收过别人的东西？就算捡到一条帕子都不敢私藏，你说说，我到底收什么——"

他话没说完就突然噤声，流霜见他眼神古怪，心想他果然收了别人的东西，所以大话说到一半就不敢说了，醋坛子刚要打翻，却听柳照野慢悠悠道："我想起来了，确实收过某人的一个东西，我捡到了却没还给她，她也不知道这件事。"

流霜不想听，转身就走，柳照野拦住她："我还没说完，你走什么。"

流霜偏过脸不看他："你跟那个人说去，跟我说什么。"

柳照野笑道："我就是在跟她说啊。"

见她还是迷惑不解，柳照野好心提醒道："在画舫的楼梯上，你丢了一条面纱。"

流霜大惊："你？！还给我！"

柳照野挑眉："还是那句话，赔我桃花，我就还你。"

流霜："。。。。。。无耻！"

因为某个酒醉闹事的家伙，流霜上午晒的衣服全掉在了泥水坑里，她气呼呼抱着盆去水边洗衣服，柳照野大摇大摆跟在后面，看见江心漂着一片竹筏，忽然福至心灵，对流霜说："都是旧衣服，别洗了，咱们去巴陵买新的。"

说着就抓起木盆往水里大力一抛，把她打横抱起，一个起落就跃到了江心的竹筏上，流霜惊魂未定，在竹筏上又不好轻举妄动，只好骂他："衣服就算了，扔我盆干什么！"

柳照野正拿着篙子划船，闻言哈哈大笑："赔你一个！金子做的好不好？"

经过雁荡泽，两岸白茫茫一片全是芦花，柳照野忽然道："此情此景，我倒想起一首歌。"

流霜以为他又要唱《越人歌》，谁知他缓缓开口，唱的却是：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