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姮听出来了,激将法,这丫头,铁了心要看她笑话呢。
她叹了口气,把簪子放下:“行了,我本来就要去找他的,买琴是大事,不见面怎么敲定?再者,我也得当面谢谢他呀。”
下午书院没课,杨姮梳妆齐整后就出门了,柳家商号在太原城很有名,随便一问就有人指路,茶馆里的女客尤其热情,问杨姮是否要去他家打首饰,又争着抢着把头上的金箔、金钗亮出来,那架势仿佛摆擂台。
“瞧我这个,柳郎亲自打的!”
“你那算什么,我这戒指,图样都是柳郎画的,世上绝无仅有,只此一枚!”
吵吵闹闹快活的空气中,略夹杂着几句男客的酸语,女人们听了并不搭理,好像除了那位神乎其技又会讨人欢心的柳郎,其他男人都入不了眼。
日头有些晒,杨姮走出茶馆,脸色微微发白,书音愤愤不平道:“想不到那姓柳的如此浪荡,这种人怎么配得上我们小姐!”
杨姮皱眉道:“开门做生意,哪有不招徕客人的,这些话别再说了,况且我跟他又没什么关系,用不着在意,待会见了人,不许摆脸色,听见没有?”
书音还想争辩,瞥见小姐眼神冷淡如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委委屈屈应了一声,再没言语。
柳家商号开在城西最好的一处地段,门面就有三间大屋,气派又敞亮,杨姮一踏进门,便有年轻斯文的伙计上来奉茶,问贵客订货还是取单。
杨姮打量这会客厅的布置,迎面便是一张六角紫檀条案,上面不见香炉花瓶,却横着一柄通体漆黑的宝刀,再向上看,匾额上书四个鎏金大字:太行遗风。
两侧博古架上琳琅满目,却并非什么古董奇珍,杨姮一一细看,将一只双鱼纹银制荷叶杯拿在手中把玩,此物工艺精巧不说,妙处在于两侧各有一根叶柄状的弯管连接杯底,既作为双耳方便撷取,也可供两人同时吸饮。
荷叶吸杯不算罕见,杨姮自己也有一只,夏天解暑时常用来啜饮冰镇梅子酒,但像这种双管的吸杯。。。。。。
她反复思忖,大概是用作闺房之乐。
一旁伙计见贵客感兴趣,殷勤介绍这满架的器物都出自他们少当家之手,杨姮翻过来看见了杯底的刻字,心下了然,不动声色放回去,耳畔莫名响起了女客们的赞叹:
“柳郎的手艺就是好!”
杨姮闭了闭眼,赶走那些不必要的思绪,温声道:“请你们少当家出来一见,就说松阳书院有位姓杨的夫子找他。”
日暮,主仆二人回到家,杨姮面色如常,吩咐添茶、更衣、沐浴,一切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不同,但书音看得出来,小姐似乎心灰意懒了。
今天同柳少爷会谈时,小姐虽然还是一团和气,但眼底的笑意淡了许多,后面又谢绝了对方相送的请求,分别时脸上温柔婉约的笑容,在转身的一刹那就消失殆尽。
临睡前,杨姮吩咐点一支清心香,又说:“提醒一下我,明天去找安先生,买琴的事既然已经定下了,后面签单取货这些琐事就一并交给他了。”
安先生是松阳书院的账房先生,书音一听就懂,小姐的言下之意是,这事她不管了,以后柳须阳再找她,直接请安先生出面。
书音一边拈香一边偷看小姐的神色,平静中带着冷漠疏离,连搽香的动作都透着一丝不耐,她默默收回目光,想起小姐走出茶馆时淡淡地说:“我跟他又没什么关系,用不着在意。”
其实还是有点在意的吧!
书音摸得透自家小姐的心思,柳须阳却没有读心术,不知道人家对他的好感已经一落千丈,在等待洛阳来货的这段时间,他还挖空心思准备了好多花样,隔三岔五就派人给杨姮送东西,眼下最时兴的宝相花纹蜀锦啦、京城贵妇都爱吃的杏仁酪啦,还有在黑市高价买来的昂贵口脂,据说制作秘方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毕竟经常跟那些太太小姐打交道,闺阁女子喜欢什么玩意,他都门清,可意外的是,所有送过去的东西,无一例外都被退了回来。
柳须阳一拍大腿,瞧他这个猪脑子,月娥妹妹可不是什么深闺女子,她是松阳书院的夫子呀,将来还要做山长的,胭脂水粉太小家子气了,难怪人家不收!
他转换思路,又巴巴地送了好些名贵的纸砚书画什么的,奇怪,还是不收!
甚至连她钟爱的紫笋茶,都被委婉地退回来了。
柳须阳左思右想,寻了个借口约她出来谈那批货的事,在醉仙楼订了最好的位子,一大早就精心打扮,最后等来的却是那个年过半百的账房先生。
失意的男人在夜里辗转反侧,生平第一次品尝到求而不得的滋味,他想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难道真如母亲所说,“要是人家看得上你,咱们还算高攀”?
确实高攀,他想攀还攀不上!
柳须阳自欺欺人地想:或许她是病了,不愿让他看到憔悴的自己。
可他又清醒地知道,病的不是她。
松阳书院的孩子们从春天开始上琴课,到秋风乍起的时候,他们已经学完了减字谱,会弹董庭兰的《胡笳》,每到练琴的日子,枯叶簌簌落满中庭,衬得琴音更加凄清,只要听得久了,心上就好像蒙上了一道灰尘。
书音从柜子里抱出一摞冬衣,惊叫道:”这件披风怎么脱线了,糟糕糟糕,不会进了老鼠吧!“
杨姮拿起那件淡蓝色的披风瞧了瞧,宽慰道:”只是扯坏了,送去裁缝铺补一下就好。“
书音没奈何,又找了另一件紫绸绫的给她披上,嘀嘀咕咕道:”一大早眼皮就跳,果然没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