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片四散飞溅,每一片都映着他此刻的模样:玄衣染血,眸沉如夜。
再不见当年那个,会在梅树下为落花驻足的少年。
须臾,沉重的石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扬起一片尘埃。
昏黄的光线里,一位鬓发如霜的老人负手而立,雪白的长须随风轻颤,却衬得那双鹰目愈发锐利如刀。他绛紫色的衣袍上绣着暗纹,在火光下隐约显出百鬼夜行的图案。
"踏过血路而来,不错。"老人的声音沙哑如砾石相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枯瘦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枚青铜令牌,上面"无殇"二字泛着幽光。
"从今日起,你便是无殇门阴蝉。"老人将令牌掷于叶玄澈脚前,金属撞击地面的脆响在石室中回荡,"老夫墨鸦,此后便是你的师尊。"
叶玄澈单膝跪地,垂首时一缕散发遮住了他眼底闪过的暗芒。老人踱步至他身前,靴底碾过那些尚未干涸的血迹。
"你的最终任务,是潜入朝廷。"墨鸦俯身,枯枝般的手指抬起叶玄澈的下巴
"为主上的大业铺路。记住,从此刻起,活着的只有阴蝉。"
叶玄澈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他恭敬地接过令牌,指尖在"阴蝉"二字上轻轻摩挲——何其讽刺,这宿命般的安排,竟与他的复仇之路不谋而合。
“弟子领命。"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墨鸦眯起眼睛,却在这年轻人眼中寻不到半分温度。既无欣喜,亦无抗拒,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石门外,残阳如血。叶玄澈起身时,衣袂翻卷如垂死的蝶…
*****
夜色如墨,烛影摇红。北宫瑾舟陷在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里,久久不能挣脱。
梦中上元佳节,千灯如昼。千盏花灯映得汴河波光粼粼。
北宫瑾舟忽见那锦衣少年跌入水中,月白身影如折翼白鹤般沉入幽暗。他纵身跃入刺骨寒流,于粼粼波光间揽住少年纤腰。少年在他怀中轻得像片羽毛,墨发如水藻缠绕,唇色已泛青白。
河畔青石板上,北宫瑾舟俯身覆上那对冰冷的唇。渡气时,唇齿间漫开清冽药香,二人呼吸交错间,北宫瑾舟瞥见少年喉间一粒朱砂小痣,在月色下艳如血珠。
画面忽转。叶府朱门前,少年一袭染血白衣,站在尸山血海中。
脚下血泊映着残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双曾经含笑的眼眸,此刻正淌下两行血泪,在苍白的脸上蜿蜒成触目惊心的红痕。
梦境最后,是万人坑中伸出的那只手。指甲尽裂,骨节森白,却死死扣住坑沿。
少年从尸堆中爬出时,发间的血水混着雨水滴落。他对着晦暗苍穹立下毒誓,声音嘶哑如恶鬼泣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北宫瑾舟猛然惊醒。窗外残月如钩,照得锦衾如雪……
他抬手抚上心口,那里还残留着梦中的绞痛。枕畔似有若无地萦绕着药香,而指尖触及的,却只有一片冰凉的湿意——不知是汗,还是梦中那人的血泪。
“怎么了,公子?”
夜风轻叩窗棂,烛火摇曳间,缚晨推门而入,见北宫瑾舟倚在床头,眉宇间凝着一丝罕见的烦躁。
"公子,可是梦魇了?"缚晨端着烛台走近,暖黄的光映着北宫瑾舟略显苍白的脸色。
北宫瑾舟抬眸,眼底还残留着梦中涟漪:"若是总梦到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缚晨眨了眨眼,促狭一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咯。"他凑近几分,压低声音,"公子该不会是。。。喜欢上那位了吧?"
"胡言乱语!"北宫瑾舟猛地拂袖,烛火剧烈晃动,"整日看那些闲书,脑子都看糊涂了!出去!"
缚晨吐了吐舌头,识相地退下,临走还不忘带上门,留下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北宫瑾舟又重新仰卧在锦衾之间,窗外一痕残月将雕花窗棂的影子投在床幔上,如同囚笼般困住他翻涌的思绪。
他抬手覆住心口,那里正跳动着陌生的悸动,每一下都像是要撞碎肋骨。
"荒唐。。。"他低喃,却想起梦中少年喉间的朱砂痣,在月光下艳得惊心。
记忆中的触感忽然鲜活起来——那人腰肢的纤细,唇瓣的冰凉,乃至渡气时喉间细微的颤动,都化作万千蚂蚁,啃噬着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唇,仿佛那里还残留着药香的余韵。这感觉比最烈的酒还令人眩晕,比最毒的蛊还要蚀骨。他猛地攥紧床褥,丝绸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本公子怎会。。。"话语戛然而止。眼前又浮现那双含泪的血眸,明明是那般凄厉的景象,却让他心尖泛起前所未有的刺痛。这种痛楚陌生又熟悉,像是久别重逢,又似大梦初醒。
更漏声里,他忽然低笑出声。笑自己竟为一缕幻梦辗转反侧,笑这颗从未为谁动摇过的心,此刻竟为个梦中人失了方寸。
夜风穿堂而过,吹不散满室旖旎,反倒将那些隐秘的念想,吹成了燎原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