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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
餍足的凶兽搂着他的珍宝,绵长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窝,像一片羽毛扫过肌肤。楚韫背对着傅砚珩,看了眼时间,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用颤抖的手给傅嘉礼发信息。
[楚韫:睡了吗?问你点事情。]
手机一震,楚韫差点脱手。
[傅嘉礼:没睡没睡,嫂子想问什么?]
想问什么,好像昭然若揭,又有几分难以启齿。
正事要紧,楚韫厚着脸皮编瞎话:
[就是,我想增进一下和你哥的感情,但感觉还不够了解他,所以想听听你哥小时候的事情。]
对话框上方显示“正在输入中”,就在楚韫怀疑傅嘉礼要发过来一篇千字小作文时,搭在腰间的小臂突然紧了紧。
楚韫做贼心虚地立刻把手机扣了过去,小幅度地偏头看了一眼,就见傅砚珩依旧双眼紧闭,好像只是借由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在睡梦中获得更多的安全感。
“……”
楚韫的心里霎时间变得柔软温暖。再度打开手机的时候,屏幕上已经出现了傅嘉礼一气呵成的长篇大论。
[傅嘉礼:我比我哥小六岁,所以从我有记忆起,我哥就已经不小了。我哥从小到大的喜好都没怎么变过,颜色喜欢黑白灰,款式偏爱简洁低调,最喜欢吃的菜是芙蓉蟹斗,最讨厌智商低的人……哎这些都没那么重要,我估计你也知道。]
芙蓉蟹斗……
一股凉意从文字传到指尖,进而蔓延到四肢百骸。
楚韫和傅砚珩吃过这么多次饭,七夕节那次就有一道芙蓉蟹斗,但他几乎没怎么动筷——
甚至不只是这道菜,傅砚珩不喜欢吃一切海鲜。
那到底是什么给了傅嘉礼一种错觉,让他以为傅砚珩喜欢吃芙蓉蟹斗?
[我哥十多岁的时候性格就挺冷的,一方面是他骨子里自带的,但我觉得更多的是我爸对他要求得太严格了,别人可以拿出空余时间来消遣,我哥不行,他只能按照事先规划的内容完成每天应该做的事情。。。。。。啊,说起来其实就跟现在差不多,但那时候是客观上的没有自由,动辄还要被我爸批评教育。我记得有一次我哥不知怎么,把一只流浪猫弄回了家里,结果当天晚上那只猫就被我爸扔出去了,我哥在厨房里挨了我爸一巴掌,等他跑出去的时候,那只流浪猫已经被过路的汽车碾死了。]
楚韫轻轻地打了个寒战。
[嫂子,虽然我没少跟你抱怨我哥,但其实我哥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还是有数的。我从来没见过我哥对一个人像对你这样,嗯,就是有一种默不作声地放在心尖上的感觉,我相信我哥看人的眼光,所以跟你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大概是我哥十四五岁的时候吧,我爸有一个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因为跟亿恒争一块地皮输了,一直怀恨在心,于是那个老板就让人绑架了我哥,告诉我爸,如果不把那块地皮拱手相让,或者是他敢报警,就立刻撕票。具体的细节我记不太清了,但那块地皮好像对亿恒至关重要,关系着整个集团未来十年的发展,然后,然后那天晚上,我听见我爸和我妈在书房里的谈话,他们想要放弃我哥。]
[我妈一开始哭得很大声,她觉得我爸太冷血无情。然后我爸说,孩子没了可以再有,继承人没了可以再培养,但是如果这块地落在对家手里,整个集团就会落入下风,搞不好还会节节败退,到时候东山再起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我妈听他这么说,表面上答应了,私底下还是去警局报了案,然后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反正最后我哥被救出来了。]
[可能是因为那天是罕见的特大雷暴雨吧,所以我能记得这么清楚,后来我爸妈一起去警局接我哥,我一个人也不敢睡,就在客厅等他们回来。然后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我哥终于回来了,看起来精神不太稳定,衣服上还有血迹,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那个绑匪的……然后我就觉得,从这件事之后,我哥和家里所有人都有了隔阂。]
怪不得,怪不得。
为什么每到雨天就会情绪失控、痛苦到难以入睡,为什么会对这样的自己产生本能的厌弃,为什么明明是一家人,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貌合神离——
当时的傅砚珩还那么小,看到那只被汽车碾死的流浪猫时会怎么想?听着外面的疾风骤雨、电闪雷鸣,和穷凶极恶的绑匪相处一夜的傅砚珩会怎么想?那个歹徒久久没有得到消息,一定会告诉他:你父母抛弃了你。那时候,傅砚珩又会怎么想?
岁月并非缓缓流淌,有时也带着细小的尖刺,将穿身而过的人划得遍体鳞伤。但在外人看来,那或许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伤口,很快就会彻底愈合,所以连关心都显得多余和可笑。
屏幕彻底熄灭,一片悠远绵长的黑暗中,身后人无论是呼吸、热量,还是那截有力的手臂,都彰显着极强的存在感。
楚韫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也搂住了对方,仿佛想借由这个动作,将彼此的灵魂合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