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瑜时静静抽回手,眼底似湖水一般平静,他深吸一口气,笑叹了一声:“陛下真是经年未变。”
“您,早已猜到霍将军身边的军师是我罢。”
皇帝嘴角的弧度慢慢压下去,他声情并茂的说辞没能打动齐瑜时,对此,他并不感到意外。
若齐瑜时能像他父亲一样轻易被自己说服,又岂能苟且偷生蛰伏这数年?
王腾给他呈上的林臻贴身衣物中,除了林云峰的遗书,还有一块连林臻自己都忘记摘掉的玉佩,齐瑜时曾给她的玉佩,也是当年皇帝赏赐给宸王的玉佩。
他有怀疑过宸王或许还活着,但他尚未来得及派人去查,更没有想到齐瑜时竟能获得霍丹的支持。
皇帝缓缓站起,朝齐瑜时赞许地点头:“贤侄果真洞若观火智略不凡,不过朕向来就喜欢与聪明人说话,你进门时,朕便已说过,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来。”
左不过就是封地,他可以给他比他父亲更广的封地。
他知道齐瑜时能活到今日,甚至活着进宫来,那么背后襄助他的人便不止霍丹。
翻案、册封,对他而言都是小事,他要的是封住这些人的嘴。
“既如此,便请陛下成全。”齐瑜时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诏书,双手奉上。
皇帝唇角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仿佛早料到对方所求。他从容接过卷轴,漫不经心地徐徐展开。
脸上的笑随着展开的卷轴渐渐消失,最后成了汹汹燃烧的怒火。
他蓦然将卷轴狠狠掷在齐瑜时双腿上,大喝:“放肆!”
那明黄卷轴是一道没有印上玉玺的诏书——一道退位诏书。
“他们会帮你,不过是看在齐洹的份儿上,你以为他们会为你背上谋逆的大罪吗!朕当初能杀齐洹,现下一样能杀你!”
“那么请问陛下,从您回宫到现在,可曾见过神枢营统帅?御林军统帅?怎么连千里救驾的霍将军,都不曾到您跟前来?”齐瑜时抬眼看着皇帝,目光和气势上却几乎能碾压处于高位的帝王。
皇帝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齐瑜时,“是你,你控制了他们!你当真要反?你可知道,这是你父亲用性命换来的太平!如今,你却要亲手毁了这一切?!”
“父亲是个贤德却愚蠢之人,他用性命换来的太平,不过是陛下一人的太平。”
“陛下还是当年的陛下,但我却不是当年的宸王。”
齐瑜时说罢,拿起卷轴,冷冷撂在地上,卷轴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在皇帝脚下摊开。
“陛下若知时识务,依诏印上玉玺,便可做个安然无虞的太上皇,若陛下不允,自会有另一道诏书昭告天下——逆臣季濉挟持陛下意欲谋反,漠北军未雨绸缪千里救驾,季濉夺位不成便杀害陛下,血洗皇宫。”
“陛下还有半日可供思虑。”
照在大殿上的那束光已蔓延开来,齐瑜时转动轮椅缓缓驶入炫目的日光中,他忽而回首道:“对了,方才那个小太监,是日后宫中唯一会听陛下驱使之人,您若思量好了,便让他来回禀罢。”
*
比起愤怒,皇帝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不会,绝不可能!
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会反,霍丹不会。
他曾一次又一次试探过霍丹,饶是再艰难的时刻,霍丹都不曾反。
他知晓霍丹仁厚重情重义,因曾得到过宸王恩惠,遂敢冒着欺君之罪协助齐瑜时,这并不让他意外。
可要说他帮助齐瑜时谋反,这绝无可能!
皇帝喝令宫人传旨让霍丹前来觐见,奈何无一人敢应。
齐瑜时想谋反,却没有直接杀他,竟给他选择的余地。
他并不认为这是齐瑜时的仁慈,反而觉得定是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对自己下手。
于是皇帝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大殿中宣泄怒火,在殿中一应物什砸了个稀巴烂。
终于在他砸无可砸,精疲力尽坐在石阶上时,霍丹披甲入殿。
霍丹一步一步,走至他跟前,卸下头上的狻猊兜鍪,叩首道:“霍丹罪该万死,前来请罪……”
皇帝步履蹒跚走上前,揪住他的衣领,目眦欲裂:“这、这是真的?!你当真敢反朕!”
“你敢反朕!!”
看着霍丹垂丧着脑袋,默不作声的模样,皇帝更是怒从中来,“朕当初就该让你被马踩死!你如何对得起朕对你多年的栽培与信任!”说着,抬脚狠狠踹向霍丹心口。